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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国防与战术

1、战争动机及国防战略

从上一章里,我们见到汉民族在公元前二百年左右,与匈奴的一般的战争关系;同时看到汉族的国防能力,到文景时代,已陷于极端的软弱。

本章阐明汉武帝与匈奴作战各种政治、经济及军事的因素。

汉武帝在位时与外国最大的经济关系,是和西域各国的通商问题。为推行此通商政策起见,才有敦煌、酒泉、张掖、武威四郡的添设,和一百万武装移民的实施。这大批移民筑垒的意义,可说便是为求保护从长安经玉门关到西域(楼兰、善鄯)的商路安全而设。

自敦煌西至盐泽,往往起亭,而轮台、渠犁皆有卒数百人,置使者样尉领护,以给使外国者。

在这条狭长的带状殖民线上,北有匈奴,南有羌族(藏族),这绵亘三千里的线状交通,一被截断,汉族和西域的通商关系,即告断绝。因此四郡商路的安全问题,自然关系着汉族整个的国家经济,这是西方的问题。在东方,则上谷、渔阳、右北平各郡与辽东朝鲜的商业关系,亦和敦煌四郡与西域的商业关系,具有同等价值。

武帝要维持国外的通商关系,故在国防政策上,在西方,要保护敦煌四郡为中心的交通线;在东方,便要保护右北平各郡为中心的交通线。

威胁此生命线的最大敌人,是匈奴。

在公元前一百年左右的匈奴,就战争猛烈的程度看来,定已发展到铁器兵器的阶段。(否则亦难与汉军对敌。)但以蒙古沙漠的荒瘠,和游牧民族生产技术的简稚,事实上既难采铁和冶铁,则匈奴赖以战胜攻取的坚甲利兵,当从汉族或西域商人的手中交换得来。

匈奴与西域在国防经济上,既有重大关系,自不能让汉族独占西域;而汉族大规模商路的敷设,又垄断匈奴与羌族的外交联络,使匈奴困死于漠北。

基此,汉族在政策上,要打通辽东、西域,包围匈奴于漠北。匈奴的政策,便要威胁西域,切断汉族与西域的商路,或直接威胁长安,使汉族根本弃其渐进的殖民政策。

这种斗争反映于外交上的,有汉与乌孙、匈奴与羌族的军事同盟,张骞(后班超)之西使大月氏,游说西域诸国连横事汉;反映于军事上的,便是汉武帝与匈奴由正面冲突而引起的战争。

胡汉战事,延长数百年,匈奴最后的失败,是少数游牧民族失败于汉族(农业和商业国)庞大的经济力和人口力压迫之下。

在武帝手中,汉军代胡兵力的延数,因文献缺乏,不甚清楚。但根据汉初半征兵制(抽丁)之兵役法推算,于短期内征集民兵约百万人,当非难事。汉军在兵力资源上的缺点,是素质,不是数量。

在卫、霍屡胜时代,汉军赖以决胜的精锐,是十万经长期训练的职业骑兵,不是民兵。

汉军绞帅机关,平时无严组织,高级统帅的指挥实权,随其在朝廷上之宠遇而消长;战时匆忙凑合,归一人指挥,将领纪律,极难执行。汉军在战术上,屡受严重之各个击破,实基于此。

匈奴平时和战时的军事组织,非常严密,全国动员,极其迅速。归单于直接指挥的精锐骑兵,似在十万左右。此外左、右贤王(分别威胁汉族的东、西商路)的军队,亦在五万至八万之间。全国第一线的战列军队,约有二十万至二十五万人,此外尚可动员老弱之数约十万人。战列军队,均可于号令之下,立即出动,从事数千里的远征和扫荡。故匈奴军队在平广地区,战略机动的能力,可说极大。

匈奴对汉族作战,在汉军骑兵未发达前,到处横行,极为猖獗。其后,又用类似“退却集中”的方法,把汉军步、骑引诱到穷荒极漠,然后歼灭之。

匈奴的统帅机关,大概因包含封建意味,故组织上亦不统一,致被汉军用奇袭的战略,一再击败。

在公元前一二〇年,霍去病先击破右贤王。次年,又击破左贤王。匈奴单于仅在中央战线,保持优势,屡败汉军。

2、战场性质与交通

胡汉战场的范围,自西而东,包括今日的甘肃、宁夏、绥远、外蒙古、察哈尔各地。这地区百分之六十的地形,都是平野;平野中百分之六十的性质,又是沙漠。大陆气候,寒暑俱烈,黄沙白草,水源缺乏。自然界对于以农民细胞为主体之汉军,极多不利。

山地,因骑兵不能活动,双方恒避免之。

交通情形,汉军作战为扼守长城,掩护东、西两交通线;匈奴作战,则在力求此线之截断或突破。故万里长城,成为胡汉战争之干线。汉军每次出击匈奴,均由此线出发,徐徐向北移动;俟水粮告竭,始行退回(卫青法)。匈奴入寇,除大规模攻势外,亦恒停止于此线。

在万里长城沿线,武帝共设辽西、右北平、渔阳、西河、朔方、云中、定襄,雁门、上谷、代郡十郡,一百九十三县,武装移民二百八十万人。这严密组织的国防地带,便是汉军野战部队的作战根据地或策源地。地带之后,是山东和中原丰富的仓库与武库。兵甲漕运,交通极便。

在霍去病击破匈奴右贤王后,又筑受降城为前进根据地。中国整个北方边境,似成网状的交通组织。

匈奴方面,不大注重道路和筑城的价值,所谓“单于庭”,也只是帐幕式的行营之类;只有赵信城一城,立于中央牧地与右贤王牧地的联络线上,具有若干总兵站的意味。

其他,匈奴一切都依高速便利的马匹,从事广大的机动和联络。

3、兵器,训练,与战术

胡汉战争主要的兵器,为各种弓矢。他如长戟、矛铤、剑楯之属,亦极普遍。大概车骑骑兵,多用弓矢,注重驰射教育。步兵则用长矛短剑,以密集队形(阵)接战。“兵不完利,与空手同;甲不坚密,与袒裼同。弩不可以及远,与短兵同;射不能中,与无矢同;中不能入,与无镞同。”观此可见当是对于坚甲利兵之要求,与兵器工业之进步。

战场的开阔广大,决定了弓矢与骑兵战术的运用。匈奴的乘马攻击战术,用驰射及多方扰乱的方式,藉收战略的效果。此种方法,于沙漠作战,最为适宜。故匈奴骑兵可怕的威力,不是单纯的勇敢,而为其机动力的强大。

匈奴作战敏活,随时可以包围敌军,断其交通,焚其积聚,而收胜利于最后。鼍错论胡汉战术说:

……上下山阪,出入溪涧,中国之马弗与也;险道倾仄,且驰且射,中国之骑弗与也;风雨罢劳,饥渴不困,中国人弗与也——此匈奴之长技也。

若夫平原易地,轻车突骑,则匈奴之众易挠乱也;短弩长戟,射疏及远,则匈奴之弓弗能格也;坚甲利刃,长短相杂,游弩往来,什伍俱前,则匈奴之足弗能给也——此中国之长也……

这似是汉初御胡的基本战术。

鼍错虽说“平原易地,轻车突骑,则匈奴之众易挠乱也”,然而此种战国时代凭藉冲力的车战法,到了漠北一望无垠的大开阔地,匈奴游骑,以不规则队形袭来,便归无效。反之,汉军在早期作战,还是靠了密阵(步兵方阵)及强弩利矢的齐射法,一再击退匈奴疏散队形的突击。

直到汉军采用匈驭本身的战术,另附以坚甲利兵的优越条件(生产落后的匈奴所无),匈奴才被击败。

此外汉军在统制上,尚有两种缺点:

(1)没有健全的参谋组织,是汉军给养及联络发生困难的主因;

(2)行军有前卫,有谍报组织,而无搜索机关(主:尖兵),至屡受严酷的战术奇袭,损耗甚大。

新战术(可称为一种战略的游击主义)的选革采用,由李广发起,中间经过卫青,到霍去病而集大成,收奇效(解决了给养问题)。霍去病死后,汉军战术水准,似又退回到齐射与密阵的步战范围去了。

4、汉朝用兵术的演进

了解双方国防战略、战场性质及一般交通战术后,可进而涉猎汉人高级用兵及其指挥技术的演进。

汉武帝在对匈奴的战争上,有两大英断:第一是在国防战略上,联合西域的乌孙国,与匈奴对抗,开中国史上联合作战的端绪;第二,是战略骑兵的编成与组织,以汉代(农业社会)马匹的寡少,武帝竟能于数年之间,用改良马种(天马、汗血马、西极马)方法,编成十万以上的战略骑兵,可说是中国国防史上稀有的努力。(在现代,常有“海军热”、“航空热”等国防情绪的冲动。公元前百年左右的汉代社会,亦有“骑兵热”。)

在新骑兵训练未成熟前,汉朝用战国时代的步兵战术与匈奴作战,被匈奴的游击战术所困,往往失败,空白牺牲多数英勇的将士。机动力的缺乏是汉朝首次用兵的特征。

汉军对于“阵法”(古代发达完善的步兵密集战术),似有极大的热心与留恋。李广、李陵,都迷信步战到底。对敌情环境,视若无睹。这些是代表战国精神的保守派。

新骑兵成立以后,在卫青领导之下,经充公的准备,及谨慎步骤,奇袭匈奴冒进的少数部队,虽获得相当成功,但匈奴一行大规模的战略退却,汉军以给养不继,便不能追击,以致所得战果,复归泡影。这是汉朝用兵的第二期。

汉人第二期用兵的特征:是庞大兵力,辎重随伴组织,限定目标之攻击。这些条件都被给养不断所困,包含修正主义的许多缺点。

在卫青与匈奴的战争上面,产生了急进主义的霍去病,和汉朝用兵的第三期。

霍去病根据李广和卫青的经验,断然取消辎重的随伴制度,远离长城根据地,向匈奴的弱点所在(左、右贤王),实行短促猛烈的战略游击。匈奴轻敌不备,因而成全了霍去病的威名。

本期作战特征,为精兵主义(霍去病部下往往不超过二万),因粮于敌,机动游机。

霍去病、卫青死后,汉军战马缺乏,又陷于保守主义——步兵防御战术的老套。李陵的五千步兵,于勇烈的抵抗之后,就这样牺牲掉。

以后汉军不因战马缺乏(霍、卫战争中死了二十万匹),便以军队素质,日趋低劣(采用大众军)。在指挥人才方面,亦久无俊杰出现,故汉军最大的失败与最严重的损害,都在此时期。过去若无霍去病加匈奴以重大打击,使其国力一时不易恢复,则武帝晚年与匈奴作战,恐将有主客转换之势。这是用兵的第四期。

汉人第四期用兵,霍去病式其表,内部组织,松懈腐败,失败为意中事。

以后的战争,汉朝多利用匈奴内乱,使乌孙攻其西,降附的南匈奴攻其南,并僱用各种羌胡杂兵,以代替汉族的戍兵,实行“以胡制胡”的政策,卒在匈奴国力虚损至极度时,将其逐出亚洲(东汉金微山会战)。

从金微山会战后,汉族对外族开始其传统的怀柔(王道)政策。而汉族纯军事的对外历史,亦以武帝而告一段落。

5、战争损失之影响

汉武帝和匈奴军臣、伊雅斜、乌维、乌师庐、呴犁湖、且鞮候六单于的战争,时断时续,前后绵延四十七年。战到最后,双方都精疲力尽,去破产不远。但汉族以农商立国,社会生产力超出匈奴好几十倍,一时略遭摧残,不久即告恢复。到东汉初年,又用政治、经济、军事力量,三管齐下,向匈奴压迫,结果匈奴兵力虽强,卒难支持而败。

匈奴凭藉与汉族斗争的,是畜牧经济下产生的武力。畜群一衰,(衣〔羊毛〕,食〔乳酪〕,住〔皮屋〕,行〔马匹〕缺乏),武力即为削弱。在人口方面,匈奴男女的总数,以一百五十万与汉族五千九百万对抗,仅占汉族之3%,四十七年战争的结果,据有纪录之会战损害,匈奴壮丁阵亡和被虏的,达二十六万二千人,降附的六万五千人(根据《前汉书》),连无纪录之战斗合计,则匈奴人口在全战役间的总损失,当不下五十万。

这大批壮丁(男子人口60%以上)的死亡,间接更影响生殖力,使国内婴儿减少。匈奴与汉武帝战争结果,人口力可说减去一半。

在汉族方面,有纪录的战争损害,为四十二万八千人,连无纪录的损害合计,当去六十万不远。这大批壮丁的损失,虽属可惊,但就全人口总数五千九百万中除之,仅占全人口约百分之一,壮丁(假定为10%即六百万)百分之十而已。

汉武帝可说直接用战争的消耗力,来屠灭匈奴有限的人口,使其不能立足东亚而后已。在公元前七一年(宣帝本始三年,武帝战争后十六年)匈奴畜群因天气奇寒,又遭一次大疫,死亡的在50%以上,为畜牧经济的破产,使困居漠北的匈奴,更难立足。到公元后九一年,衰弱的匈奴部落,乃在窦宪兵威之下,被逼向中央亚细亚和欧洲迁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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