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跳子”，是东北胡子们的黑话，指的是当兵的或者是警察。
“跳子？”听到他这话，陆鸣阁愣住了。好不容易适应了“小林子”的身份转换，现在他开口第一句问话，竟是跟军警有关。
“这兵荒马乱的，当兵的打咱这儿过的太多了啊！”显然没搞明白自己为何这么问，陆鸣阁还是抓着头皮仔细想了又想，“别的不说，自打过完年，从齐齐哈尔打我这儿过的兵那就太多了，开着洋汽车的，洋枪洋炮的可虎着呢！”
最烦听人啰啰嗦嗦，林昊一口将烟头啐在地上，不耐烦地骂着：“他妈的你咋死脑瓜？老子问的就不是他督军的人！我问你，有没有打其他地儿过来的人？”
昨夜林昊就跟马占山说过，想剿灭碾子山的人必定跟吴俊升并无关系，十有八九某个黑省外，打算趁着直奉战争捞便宜的家伙……这奸商是这碾子山方圆百里最大的大车店，他们跑来碾子山找罗耗子，或许会经过此处。
“要这么说的话，半月以前，仿佛还真有外来户啊！”一旁的贵春嘴快，“头儿，上回砸了镖局贺老板的，仿佛就是啊！”
“去，别胡说八道！”陆鸣阁火冒三丈地白了他一眼，“你个小屁孩子懂个球！滚滚滚，滚后面去让厨子给三爷林爷整俩硬菜去。”
说着伸出手还狠狠照肩头推了他一把，林昊眼底骤然亮了，先是叫住贵春，随后冷笑道：“三哥，看来陆老板不给咱面子啊，当着事儿嘴里也不吐真的！”
万宁不管那么多，劈手提起陆鸣阁的领子拿枪怼着他头：“怎么回事，还不据实了说？我可告你，这枪近来不听使唤得很，万一走火你那脑袋还要不要？”
“这这……”陆鸣阁吓得腿又有些软了，一面伸手拨枪，“三……三爷您可别吓唬小的了！我说我说……差不多半月前，十几骑来我这大车店投宿，出手很阔，但他们嫌店子里乱，一口给了二十块叫我清场子！咱虽是开店的，可是道儿上的朋友也得罪不起，就想拿钱把人都请走，专给这几位爷住。”
“结果福源镖局的贺老板气不过，两拨人亮了家伙打起来，小的没办法上去打圆场……”陆鸣阁立时发现林昊两人都是不耐烦了，赶快长话短说，“小的这才觉察他们身上的家伙都是一模一样，而且虽说打扮得像过往的客商，但他们脚上踩的是军靴，马也是军马。”
军马跟普通的马匹全然不同，懂点门道的基本一眼都能认出来。
林昊缓缓点头，捏了根烟没有记着点上，又道：“那他们见了什么人？”
被驳壳枪顶着脑袋，陆鸣阁这回半点都没犹豫，立刻道：“大青坡的大当家罗青山！”
此话一出，林昊分明看到万宁双眼的瞳仁在微微收紧。
“好哇，还真是啊！”万宁手一松，陆鸣阁差点摔倒在地，两个伙计战战兢兢急忙扶住，他先是看了眼万宁的表情，随后紧咬后牙上前央求林昊，“林爷，您可得给小的做主啊……这话今儿可不能漏出去是咱说的，那，那我就真没命了！那罗耗子向来杀人不眨眼的啊。”
东北胡子，有几个杀人眨眼的？
斜睨了一眼对方的假哭，林昊擦亮了洋火又点燃了烟卷。
这盒东洋烟味道软绵绵的，根本不足以让此刻情绪胶着的林昊静下来。他大口大口地喷出青眼，反复摩挲着万宁的驳壳枪……最终他下了个重要的决定：“陆老板，今儿确实多有得罪了！只是接下来，还得烦请您把那些骑兵的身份摸摸清楚。”
陆鸣阁为难：“我就是江湖上混饭吃的，这事……不大好办啊！”
“陆老板就不必自谦了！这碾子山地面上的事儿，还有您查不清楚的？”万宁嬉笑了两声，随口从口袋里掏了几个银元掷在桌上，“方才老三我着实鲁莽吓着陆老板了……这些应该足够赔罪了！小林子，咱也吃饱喝足了，该是回家了吧！”
“得嘞！”
两人嬉笑着并肩出门，天顺三人则是快步跟在后面——
整个大车店早已跑没了人，他们的马匹还好好的拴在大门口，根本没人敢动胡子们的马。
骑马直接转上大路，万宁对林昊简直佩服到了极点：“我说小林子，你咋知道跟罗耗子见面的人，肯定在这儿出现过啊？”
“嗐，不过也是瞎蒙。”林昊没有给他解释，而是又道，“三哥，这事儿已是引出个头，接下来你可得叫弟兄们盯着这大车店，隔三差五也得来问问状况……得催着那陆老板查出车这位太岁头上动土的。”
万宁点头，脸上笑容更甚：“小林子，你这聪明劲儿，还有你这治病救人的医术，当咱山寨的翻垛子都没问题啊！哥哥我真是佩服到极点了！”
所谓的翻垛子，就是山寨的“狗头军师”一类的人物，大多是绺子里二号人物——马占山身边现在有二当家，他只做摇头笑笑：“三哥就别嬉笑小弟了……不过今儿这事收获不小，回去必得与大哥说起。”
“是了，就冲这一条，咱这一趟就没白跑。”
一面说着，几人驾驭马匹开始快速赶路——距离省城齐齐哈尔还有段距离，要不加快速度天黑之前都到不了了。
齐齐哈尔，别称鹤城、卜奎……名字源于源自达斡尔语，是“边疆”或“天然牧场”之意。
这座城市历史悠久，在民国时作为黑龙江首府发展迅速，可以誉为东三省的一颗明珠，其发达程度，甚至远胜于那个有万国租界之称的上海。
天黑之前，几人通过了城门口的检查，开拔进了城防——眼看那高耸的城墙之上，架着炮和马克沁，垛子间还能守卫的士兵。
省城就是省城，看着就不一样。
话虽如此，可林昊分明看得出来，这些兵分明不是奉系的一线士兵，不论从武器装备还是精神面貌上看都差了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