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堕泪碑

杨皇后去世两年后,武帝忽然想起杨皇后临终前,曾请求他将杨骏的女儿封为皇后。于是派内使打听,得知此女相貌出众,便在初冬之日举行册封大典,同时大赦天下。新皇后入宫正位,武帝特下旨赐宴。左贵妃下笔如神,写成一篇颂文,武帝一看,大赞:“好!好文章!中宫有你,增色不少啊。”

武帝继后杨氏,名芷,字李兰,小名男胤,年方十八,性情温婉,颇有姿色。杨氏入主中宫后,与武帝很是恩爱。皇后的父亲杨骏曾是镇军将军,此时得以官拜车骑将军,封为临晋侯。杨骏的弟弟杨珧任职卫将军,他上疏说道:“自古以来,一门之中出现两位皇后,往往不能保全宗族。何况臣家功德微薄,只怕难以承受如此圣恩。请陛下将臣的表文留在宗庙中,日后若果有不测,也可借此请求赦免。”武帝准奏。自此,杨骏自恃是皇亲国戚日渐骄横。尚书郭奕等人上表弹劾杨骏,武帝爱屋及乌,不予理睬。镇军将军胡奋直言奉劝杨骏道:“从古至今,与帝王结亲而遭受灭门之灾的例子太多了。你不多加谨慎,反而如此骄奢,只怕会引来祸端。”杨骏反驳道:“你女儿不也嫁入后宫了吗,你何必说这些话来恐吓我?”胡奋说:“我的女儿只配做你女儿的奴婢,她们二人人如何能相提并论?你门第显赫,更容易招来祸患,望你深思。”杨骏不以为然,反而认为胡奋是嫉妒自己。

不久,卫将军杨珧等人上疏:“封立王侯本意是为了防止王室的冲突。如今王公们都聚集在京都,实在不利于江山社稷。陛下应当派遣王公们驻守边疆,让他们监督边疆的异姓将领。”于是武帝核定国制,以人口的多少将城郡划分为三个等级。命令大城安置三路军队,以五千人为限;中等之城安置两路军队,以三千人为限;小城安置一路军队,以一千五百人为限。改封扶风王司马亮为汝南王,任镇南大将军,负责豫州军事;琅玡王司马伦为赵王,兼领任城守事;渤海王司马辅为太原王,督管并州军事;东莞王司马伷为琅玡王,汝阴王司马骏为扶风王,同时封太原王司马颙为河间王,改封河间王司马威为章武王。武帝命令各王公离开京都前往封地。不久武帝立皇子司马玮为始平王,司马允为濮阳王,司马该为新都王,司马遐为清河王。因为这几个儿子年龄还小,就让他们暂时留在京都。

征南大将军羊祜一直镇守襄阳,开垦田地八百多顷,兵强粮足。襄阳与吴国接壤,吴主孙皓是孙权的长孙,性情残暴,骄奢淫逸。吴国左丞相陆凯治国有方,很有威望,羊祜因此不敢贸然发兵。陆凯病死后,羊祜请奏攻打吴国。偏偏当时益州发生兵变,不得不将攻吴之事搁置下来。羊祜派参军王浚出任广汉太守,讨伐益州乱兵。不久叛乱就被扫平,王浚被封为益州刺史。因为他重信用、有威望,武帝打算任命王浚为大司农。羊祜想留下王浚一起征讨东吴,就上疏说:“王浚适合领兵作战,不宜内用。”武帝于是加封王浚为龙骧将军,让他负责梁、益二州军事。

当时吴国有首歌谣唱道:“阿童复阿童,衔刀浮渡江。不畏岸上兽,但畏水中龙。”王浚原籍弘农,小名阿童,年少时就胸怀大志。燕地的徐邈有一个女儿,聪慧美丽,年已十五,尚未出嫁。徐邈钟爱女儿,允许她自己选择夫君。恰巧徐邈出守河东,王浚任从事,徐邈见他年少英奇,心中颇为赏识。一天,徐邈大宴官吏,安排女儿坐在帷帘后面,女儿指着王浚说,此人日后必定不同凡响。徐邈就将女儿嫁给王浚。王浚夫妻二人琴瑟和谐,很是恩爱。后来王浚投入羊祜旗下,羊祜对他特别优待。羊祜的哥哥的儿子羊暨曾对羊祜说:“王浚经常大言不惭,日后恐怕会惹上事端!”羊祜笑着说:“你有所不知,王浚有大才,时机一到,必会建立丰功伟业,你可别轻视他!”

羊祜打算举兵灭吴,请朝廷令王浚秘密造船,武帝准奏。王浚立刻建造战船,船长达一百二十步,可容纳两千多人,船上采用木头建楼,四面有门,可以骑马。王浚日夜不休地赶工,木头竹屑顺着江水东下。吴国建平县太守吾彦看见江心的大量竹木,猜测上流必定在造船,立即捞取少量竹木呈报孙皓,说:晋国正在密谋攻打吴国,应该立即加强建平的防备。吴主孙皓正在兴建昭明宫,一门心思都在纵欲享乐上,哪有心思顾虑外敌?吾彦的奏表,吴主孙皓看完,随手搁在一边,并不在意。吾彦无法,只好命工人冶铁为锁,将水路横断,以此作为江防。

吴国西陵督军步阐畏罪降晋,吴国大司马陆抗领兵前去攻打,羊祜奉诏支援。到了江陵,羊祜另外派遣荆州刺史杨肇攻打陆抗。陆抗分军抵御,击败杨肇。羊祜听说杨肇战败而归,打算亲自前去督战,无奈西陵已被陆抗攻下,步阐也被杀害,羊祜只好率兵回到镇地。武帝将杨肇罢免。自此,羊祜开始以怀柔之术对待吴人。有时行军到吴境,军队如果割谷为粮,羊祜必定送去布匹补偿;在晋境狩猎,遇到从吴境跑来的受伤的禽兽,羊祜必定送还;吴人入晋境抢夺财物被晋军所杀,羊祜也厚加殡殓,并将他们的尸首送还;吴国的士兵被晋兵活捉了,不论是想投降晋国还是想回家,羊祜全部允准,不杀一个吴国人。因此,吴国人没有不信服羊祜的。

羊祜还派使者前往吴国与陆抗通好,互赠礼物。陆抗送酒给羊祜,羊祜当着使者的面喝下,丝毫不起疑心。陆抗生病了,羊祜送药给他,陆抗也是拿了药就服。部下从旁劝阻,陆抗摇头说:“羊祜怎么可能毒害我?”还告诫部下说:“他行德,我就不能行暴。如今只求各守边界,不求细利。”吴主孙皓却起了疑心,责骂陆抗私交羊祜。陆抗上书辩驳,并阐明十二条保国策略,吴主毫不理会。孙皓听信术士刁元的谗言,刁元说:“在东南方出现了黄旗紫盖,陛下应该前往荆扬之地,才能坐稳江山。”孙皓听后,便领着士兵西行,后宫数千人全部随行。走到华里,春雪下个不停,天气异常寒冷,士兵们忍受不了寒冷,都悄悄地说:“如果今日敌人来袭,我们定当战败。”孙皓听了这话,就领兵返回京都。陆抗忧国忧民,抑郁成疾,镇守西陵五年就去世了。遗言说,西陵建平地处吴国上游,务必要加强此地的防守。吴主命陆抗的三个儿子统领军队。陆抗的长子叫陆元景,次子叫陆元机,三子叫陆云。陆元机、陆云擅长作文章,颇具盛名,但不懂得领兵之道。

术士尚广为吴主卜卦,孙皓问天下是否有大难。尚广迎合孙皓的心意说:“不久洛阳当有大难临头。”吴主大喜。没多久,临平湖忽然通畅了,朝廷大臣都说是祥兆。临平湖从汉末以来就一直堵塞,相传,“湖塞天下乱,湖开天下平”。吴主孙皓以为洛阳大难就在此时,于是问询都尉陈顺,陈顺回答说:“我只懂得看相,不懂得看湖的开和堵。”孙皓便让他回去了。陈顺出来后,对密友说:“青盖入洛,恐怕是衔璧的预兆。如今临平湖无缘无故地通畅了,怎么可能是吉兆呢?”不久,历阳长官上奏说历阳山出现吉兆,预示着天下太平。孙皓派遣使者前去祭祀,封山神为王,改元天纪。东吴上下一片欢腾,西晋那边羊祜却在修缮装备、训练士兵,上表奏请攻打吴国。

武帝看到表文后,立即召群臣商议此事。贾充、荀勖、冯沈力言不可,其他大臣同声附和,认为秦、凉之地还没有平定,不应该在东南方再起战事。于是,武帝令羊祜暂缓行军。羊祜再次上表说:“攻下吴国,胡寇自当平定,应当立即举兵东伐,建立大业。”武帝被廷议所阻,不同意进军吴国。羊祜长叹:“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如此良机,只怕日后难有啊。”不久,武帝封羊祜为南城郡侯爷,羊祜婉辞谢绝。通常,奖赏谋士必须先焚草上报朝廷,而羊祜任用谋士时却不让那人知道是自己引荐的。有人说羊祜心思太过缜密,羊祜感慨道:“美人归属于君王,古之常训。至于推荐贤能是为人臣子的职责。拜爵于朝廷,谢恩于私室,这不是我的作风。”羊祜曾写信给堂弟羊琇,说:“待边境之事完成,我将激流勇退,归隐山林。前人疏广就是我的师傅啊。”

咸宁四年春季,羊祜身患重病,带病进京。到了京都,羊祜仍然请求伐吴,说:“臣死在旦夕,故特地前来觐见陛下,希望实现大志。”武帝好言劝慰,答应了他。羊祜于是在洛阳住了下来。武帝不忍让羊祜太过劳累,经常派中书令张华前去探望。羊祜对张华说:“陛下自登基以来,还没有广施恩德。如今吴主不仁,正可替天行道,一统天下。如果孙皓早死,吴国人册立了新主,到时即使雄兵百万也不能轻易越过长江,后患无穷啊。”张华连声赞成。羊祜叹息道:“只怕我是等不到灭吴那天了,将来只有你能实现我的理想。”张华唯唯受教,回去报告武帝。武帝让张华转达羊祜,让羊祜率兵灭吴。羊祜答道:“灭吴不一定需要老臣亲自前往。只是灭吴之后,就要多劳皇上费心了,如果事情没有完结,老臣定当前往,皇上审择就行了。”不久,羊祜病重,他举荐杜预接替自己。杜预当时已是度支尚书,因羊祜的举荐,官拜镇南大将军,负责荆州军事。杜预还没离开京都,羊祜就病死家中,享年五十八岁。武帝素服临丧,痛哭不已,当时天寒地冻,眼泪沾在胡须、鬓发上,转眼就结成了冰。武帝回宫后,特赐羊祜东园秘器、朝服、三十万钱、百匹布,追封羊祜为太傅,赐谥号成。

羊祜是南城人,家族九代都以德行名闻天下。羊祜镇守襄阳时,起居饮食非常简朴,禄俸不是分给亲戚就是奖赏军士,从来不积蓄闲财,临终之际,还嘱咐葬礼一切从简。襄阳的百姓得知羊祜去世,痛哭不已。因为羊祜喜欢登岘山,百姓便在岘山脚下建立祠堂和石碑以纪念羊祜。百姓经过此碑,想起羊祜,就泪流不已。杜预称此碑为堕泪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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