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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南县离水北市60公里,铁门镇村离山南县城30公里。黄国帮是星期日入村的,他专意挑了这个日子,想看看疤瘌眼说的教友们在村委会聚会的情形。很巧,进沟口百米,又碰到了那个膀子上爬了两条龙的青年,他脱着光脊梁,体恤衫搭在肩膀上,摩托车一蹦一扭的开了过来。黄国帮赶紧踩刹车,把车往一边靠,并伸出头打招呼:“兄弟!又进城啊?”青年到他的车门边,也认出了他,踩刹车,一脚点地,说:“我日他妈!把人墩零散了!”黄国帮说:“这路该修修了。”青年说:“这是被世界遗忘的角落,老蛋给你修哩!”突然叫起来:“哎呀,又是你呀!这沟里鬼都不繁蛋,你老往这儿跑弄球哩!”黄国帮虽然对这家伙印象不好,但总不能把人家当坏人,何况已经见过两次面,也算有缘分,今后要在这里工作了,他就真的是一个坏人,也是自己的工作对象。所以他就想跟他套近乎。他下了车,想和他多攀谈几句。但小伙子撂下一句:“小心!别再栽沟里了!”“突——”一声拧开油门,跑了。

黄国帮只好也上车,摇摇晃晃往前开。

又向前开了十来里,看见了前次造访过的自然村,村名叫山根儿。他停下车,从车后座上拿出一个用塑料布裹着的1米半长的板状物,双手捧在胸前,过河,往村部走。果然,老远就听到了唱“哈利路亚”的声音:“世上万国万邦,必成为我主基督之国。他掌大权永远到永远……”他走到门口朝里看了看,人还真不少,有四五十个吧,都是些老人、妇女,坐在坯头上,虔诚而动情地噏动着嘴巴。疤瘌眼看见了他,连忙跑出来,热情地说:“赞美主!你来啦。快进屋,这首歌马上就唱完了。”黄国帮说:“我不进屋。我不是来做礼拜的。我是上级派来的扶贫第一书记。你们以后不能再在这里聚会了。”歌声停了,呼隆出来一群人,问着:“为啥?为啥?”黄国帮说:“因为这里是村党支部。”说着,就把捧在手里的板状物竖到地上,一层一层地把塑料纸剥开,原来是一块一人高的白底红字的招牌:“中国共产党柿树坪乡铁门镇村支部委员会”。他高擎着招牌走出院子,把斑驳的老招牌摘掉,把新招牌换上。一下子,铁门镇村党支部的门前就阳光四射了。

教友们倒非常平静,嘁嘁喳喳的,有赞许声。一个女信徒大声说:“黄善!以后还到你屋去聚会吧!”

另一个人说:“不中!他屋四面墙都歪着,房子塌了咋办?”

疤瘌眼说:“没事儿!有主保佑哩!”

于是,闹哄哄的,人们就簇拥着到疤瘌眼家去了。

于是,黄国帮知道了疤瘌眼的名字:黄善。但他不知道是善良的“善”还是鳝鱼的“鳝”。他对这群教友挺有好感的,喊了一声:“黄善哥!对不起啊!”黄善回身在胸口画着十字:“感谢主!阿门!”

黄善和大憨对黄国帮特别亲,身前身后地腻着他。黄国帮回到车上拿行李,弟兄俩跟到车边,抢着拿。行李放进屋里,黄国帮说:“黄善哥,领我去见见村支书吧?你知道他在哪儿住吗?”黄善说:“知道,簸箕湾,小洋楼。”

黄国帮要去找村支书报到。他带着黄善,过河,去坐车。大憨“噗通”坐到了村部门口,说:“我看门。”他怕有人把黄国帮的行李偷跑了。

村支书姓柴,叫柴付进,住在憨沟中间向右拐的一个U型山窝里,叫簸箕湾,环境优美。两层小楼,红色塑钢瓦顶,玻璃窗,小阳台,红漆大门,小型石狮。不算豪华,但在这山沟里,按黄善说的,就是小洋楼了,整个山沟也就三两家。让人羡慕的是支书家有一个大院子,院里东墙根两颗红玉兰,西墙根一丛竹,院中间一个花池,花池里三棵树桩月季。西墙竹下有一盘圆形大理石桌,桌周有六个鼓型石凳。黄国帮在黄善的引导下,把金色探界者停到了这座小洋楼门前。

不错,就是10天前那个黄昏,他和妻子兰爱曾经停过的地方,曾经见过的那座小洋楼。真的,那天猜的不错,这就是铁门镇村党支部书记的家。黄国帮望望左前方20米外那座破屋,破屋山墙头处一小块菜地,那个无腿的男人,在给他的豆角秧扎架子,两只手高高地举着,但还是够不到三根竹棍交叉的地方。老黄狗在地边卧着,看见来了汽车,就跳起来,两只前腿扎直了,呲着白森森的牙凶恶地叫。小洋楼院里,“哗哗”的麻将声依然在响着,似乎半月时间以来,从没有停过。黄国帮按了按喇叭。

红漆大门闪开了一道缝,一个人头从门缝里伸出来。老黄狗“呼!”地向大门扑去。人头缩进去,大门“哐!”地一声关上了。

黄国帮下车去敲门。黄狗扑上扑下地咬。黄善连忙护着黄国帮,把狗赶开。老黄狗不咬黄善,但也不听黄善的话,左闪右躲地还往黄国帮身上扑。

黄国帮把门敲开了。仍然只开一道缝,仍然是刚才那颗人头。

“你找谁?”人头问。他叫柴玉文,是铁门镇村的村文书。

黄国帮看见了院里的玉兰树,看见了迎门盛开的树桩月季花,看见了西墙根的一大丛竹子,竹下一个大理石圆桌,桌边六个石凳,凳子上都坐了人,两个人在“哗哗”地洗麻将,还有两个人在交割赌资。一阵不悦让黄国帮皱了皱眉头。他闪身挤了进来。村文书柴玉文“哎”了两声,连问:“你找谁,你找谁?”

黄国帮回答:“我找党支部书记柴付进同志!”

柴付进一头白发,大背头,坐西朝东,是主位,脊梁后边就是伞状的竹丛。他用的是一只带针织套的紫砂茶杯,针织套上有搐绳,茶杯挂在身后的竹子上。这一局他是赢家,心情很好。他把赢的一沓子钱放好,用手机压着,扭身从竹子上取下茶杯,喝了一口,抬起头问:“找柴付进干啥?收蝎子蜈蚣哩?”

黄国帮说:“我叫黄国帮,是市里派驻铁门镇村的第一书记。”

威严起来很威严、嬉皮起来又很嬉皮的柴付进,仍然坐着不动,说:“乡里通知说第一书记明天来,你怎么今天就来了?不是冒充的吧?”麻将已码好了,他叫着:“起牌!起牌!”

黄国帮一下子把麻将拨拉到地上,说:“柴付进同志!党员干部在工作日赌博,是要受党纪处分的!”

柴付进夸张地严肃起来,叫道:“吔!严重!严重!不来啦,散伙散伙!晚上咱们夜战马超。大志!你鳖子今儿赢得最多,晚上带条烟来!”

黄国帮这才注意到,原来那个臂刺青龙的青年也在这里。他姓高,叫高大志。

高大志说:“二外爷,我们老板刚才来电话,晚上有任务。”

柴付进一边捺手机一边说:“你鳖子!想携款逃跑啊?晚上来!不来——你舅哩?玉文,你外甥晚上不来,把他的贫困户给我抠了!”

柴玉文说:“行,抠了!大志,跟你们狗球经理请个假。”

高大志的老板姓苟,叫苟丘,人们都问他喊狗球。真他妈会起名!更绝的是他女人姓吕,叫吕碧,人们都喊驴逼。狗球驴逼,水北人都笑死了。

于是,大家都拿起自己的棍子——原来他们都怕对门那条狗,来时都带根棍子。

只有高大志不带棍子。

柴玉文也拿起了自己的棍子,犹豫着说:“不对吧?今儿是星期天,又不是工作日。”

黄国帮说:“我从市里跑一百多里来跟你们谈工作的,怎么不是工作日?”

柴付进在看手机。乡扶贫办主任给他发的有黄国帮的照片、资料。他看看手机又望望黄国帮,对上了!站起身,把手机朝黄国帮面前晃了晃,正正经经地说:“哦,小黄,黄书记。慢待。我还真以为你是来收蝎子蜈蚣哩。玉文,去给黄书记倒杯茶——柴玉文,村文书。黄书记,你说,谈啥工作?”

大门拉开了,人们开始向外走。那条黄狗扑到了门口咬起来。人们骂着狗,棍子“呜呜”地抡着。传来高大志的骂声:“日你奶!不定哪一天,老子一刀劈了你!”

柴玉文没走成,柴付进让他倒茶。

“黄书记,你说,谈啥工作?”柴付进把刚才断了的话拾起来。

黄国帮说:“我今天来两件事:第一,正式向中国共产党铁门镇村支部委员会报到;第二,召开一次铁门镇村党支部会,跟支部的同志们见见面,听听情况。”

柴付进说:“那行,正好玉文也在,就在这儿开吧。”

“在哪儿?”黄国帮问。

“就在这儿!”柴付进回答。

“在你屋?”

柴付进不屑于再回答,点支烟吸着。

黄国帮说:“支部会怎么在你屋开呀?到村支部去吧。”

柴付进说:“没有村支部。”

黄国帮说:“怎么没有?不是在山根儿吗?”

柴付进说:“早废弃了,破宅陋院,连张凳子都没有,大白天蚊子咬死人。”

黄国帮说:“信主的人都不怕咬,共产党员还怕咬啊?”

柴付进就来了情绪,说:“行行行!听你的,听你的,黄书记!柴玉文,走,到村部开会去!”

柴玉文嘟哝说:“往哪儿开?二叔的家不就是村支部么?我不去。”

柴付进就踢了他一脚:“嘟哝啥哩嘟哝!走!”

柴玉文说:“我回家拿点万金油抹抹。”

柴付进和柴玉文就掂了棍子往外走。黄国帮走在前边。老黄狗一见红漆大门开了,就一下窜起来往这边扑。山根儿离簸箕湾虽然三四里远,黄善与那个瘫子男人是认识的。黄善正在帮那个男人扎豆角架子,看见黄国帮出来,就连忙跑过来拦狗。

黄国帮说:“这狗啥品种,这么凶!”

柴付进说:“啥品种,老柴狗!他妈那个逼,见别的人不咬,一见干部就咬。你说恨人不恨人!”

“早晚非把他勒死!”柴玉文说。

“狗是人教的了。”柴付进说。

“连人一起勒死!”柴玉文说。

“嘁!看你说的啥话!”柴付进说。

黄国帮喊:“黄善!上车!柴叔,你俩也上车。”他觉得自己刚才的态度有点儿情绪化,有点生硬。下来之前,市委组织部对这批第一书记在市委党校进行了两天集体培训,培训班上学习了习近平总书记、李克强总理对中央单位定点扶贫工作的批示;学习了习总书记在部分省区市扶贫攻坚与“十三五”时期经济社会发展座谈会上的重要讲话;学习了省委关于全面开展选派机关优秀干部到村任第一书记工作的实施意见……第一书记的主要职责任务是建强基层组织,推动精准扶贫。而组织原则上,是要在乡镇党委领导下,紧紧依靠村党组织,带领村两委成员开展工作。这就是说,一定要与村党组织搞好团结啊,不然,你怎么依靠呢?依靠谁呢?所以,他不生硬地喊柴支书了,而是亲热地喊“柴叔”。

“柴叔,来来来,你坐前边!”他抱着柴付进的胳膊,拉开车门,把柴付进推上了车。

这样,两个人的感情一下子拉近了。柴付进坐进去,前后看了看,说:“呀,真宽敞。这叫啥车?”黄国帮说:“这是越野车,德国造,雪弗莱。”柴付进说:“才买的?”黄国帮回答:“才买的。准备到内蒙古沙漠里去旅游哩。”

柴付进说:“娃子,你情去啦!这憨沟,有你柴叔在,没事儿,工作好整哩很!”

黄国帮笑笑。他无话可说。看来,这是个好老头。但他是个好支书吗?

倒车,调头。金色探界者驶上了崎岖的沿河土路。老黄狗撵着咬。柴玉文把头探出车外,哈哈大笑,望着狗说:“哈哈哈……鳖孙!咬啊!咬啊!狗咬汽车,少见多怪!”

停车,过河。三个人来到山根儿村支部大门口,柴付进一眼就看到了那块崭新的支部招牌,心头像有根棍子捣了一下,心里泛起对黄国帮隐隐的不快:鳖子,往我脸上浇尿哩么。他装作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像没看见一样,走进了院里。

大憨忠实地坐在门口。黄善下车,喊上大憨,到屋里去搬坯头。那土坯一行一行地在屋里摆着,是信主的人来聚会时坐的。黄善一是为黄国帮打扫屋子,二是把土坯搬到自己屋里好继续当凳子用。

他和哥哥大憨一人搬了三块土坯从屋里走出来。柴付进叫道:“黄鳝,别搬完了,给我们留几块坐坐。”黄善嘻嘻笑道:“支书,你不是在小洋楼里坐转圈儿椅哩么?”

柴玉文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是个拐子。他掏出系在裤腰带上的钥匙,一拐一拐地去开左边耳房的木门。门一开,一群老鼠出溜出溜乱跑。屋里靠窗一只破桌,破桌一头靠墙放一张破床,床上一堆老鼠从墙上倒下来的碎土,还有老鼠啮碎的纸屑、老鼠屎、老鼠尿。这就是柴玉文偶尔来一下的办公室了。

黄国帮倒心里一喜,晚上不是有床了么?还有桌子。他提起地上的行李,提到里间,放到床上,说:“行,有床,我晚上就睡这儿吧。”

柴付进说:“住的地方已经给你安排好了,就在我的二楼,里边有老板桌、沙发、空调。”黄国帮听后,并没有感激的感觉,而是有一种反感。第一书记进村的事,两天前市里就通知下来了,为什么不把村部的房子收拾收拾呢?叫我住你家里?我一个扶贫第一书记,住私人家里合适吗?沙发,空调,我是扶贫来啦,还是享受来啦?在城里,他与兰爱住了一套150平的大房间,立式双频空调,意大利真皮沙发,55英寸液晶电视,卫诗理欧式雕花实木双人床……但那是在高楼林立的城里,现在是在乡下,在农村,在废墟般的憨沟,憨沟里蹒跚着衣不蔽体的大憨和黄善,爬行着无腿的男人……让他心安理得的,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十足的住在小洋楼里吗?那对他的扶贫第一书记的身份是一个多么大的讽刺啊!

“不,柴叔,我住村部。”

柴付进便不言语。他心里又一次不快。鳖子,充老革命哩,嫩死你啦!那你就驻村部喂蚊子吧。

那天的支部会并没有开成。支部成员只有两个人:柴付进和柴玉文。村主任高元在县城当保安;治保主任柴玉山在水北市里看孙子;妇女主任苟桂英患乳腺癌,住县城闺女家养病哩。原来,多年来,所谓铁门镇村党支部,就是一个村支书和一个村文书的二人天下,其他几个人都是在领补助的时候回来一下。这让黄国帮对柴付进和柴玉文有了另一种看法:不管他们有多少缺点和过错,但他们毕竟在坚守着,虽然在退却,但却没有逃跑。铁门镇村党支部名存实亡地存在着,过在他们,功也在他们。对柴付进和柴玉文,特别是柴付进,他还弄不准他。但既要团结人家、依靠人家,就不能把人家当坏人看,而要多从正面看待人家、理解人家。他这次报名下乡,是带着一股冲动——或者说是一种意气——下来的。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革命意气,但这种意气是被先入为主的成见催发出来的:他总认为这山沟里的贫穷,是以柴付进为首的铁门镇村党支部忘了党的宗旨、领导不力、甚至堕落造成的。正像柴付进说的,他还太嫩,他是1986年生的,改革开放的春风吹着,在锦衣玉食里长大,他不知道这山沟里几十年、甚至几百年来经过了怎样的风风雨雨。身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共产党员,他的脸上除了温室的润泽以外,几乎没一点儿风霜,不像柴付进们,数十年的冰刀雪剑,岁月沧桑,已经脸似铠甲。而他不行,他爱面子,水北人叫脸皮薄,看到柴付进们习以为常的贫穷,觉得那是对一个共产党员的羞辱,竟然血气上涌,满脸羞红。

但他是新时代的大学生,是二十一世纪的中国共产党党员。他很理性,他知道自己的成见很固执,但又一再警告自己:柴支书是自己的领导,一定要跟他搞好团结,团结,团结……

他“柴叔、柴叔”地喊得更亲切了:“柴叔,支部会明天开吧,你负责把那几个支委通知回来。”对柴玉文他有点看不起,觉得他没水平,什么又杀人又杀狗的,猥琐地跟在柴付进屁股后边,活脱一个小爬虫。但他也亲热地叫他玉文哥:“玉文哥,我就住你办公室啦,啊?”柴玉文听喊他哥,就受宠若惊,城里来的书记呀,还开着新汽车哩!“黄书记,你情住啦!我给抽屉腾腾。”他又拉他裤腰带上的钥匙串。他的黑漆办公桌面上,被老鼠咬了两个鸡蛋粗的老鼠洞,桌边上也被老鼠啃成锯齿形。他投开永固牌铁锁,拉开两个抽斗,从抽斗里拿出两本被老鼠啃得豁豁牙牙的账本,然后将抽斗底朝上磕到地上,磕了一堆老鼠屎和一团碎纸屑。碎纸屑是一个老鼠窝,里边裹着6只还没睁眼的红丢丢的小老鼠,“唧唧”叫着在地上爬。

送走柴付进和柴玉文,黄国帮开始收拾屋子。

先把床上洒满老鼠屎和老鼠尿的破席揭了。席底下湿湿虫、毛蚰蜒乱爬。墙角有一把烂笤帚,他拿过来扫床上的虫子。好在床板还不错,他就把被子直接铺到了床板上。然后拎着破席,来到院里,隔院墙扔了出去。回屋扫地。墙根起十来个老鼠洞,一个洞边倒了一堆土。黄国帮把砖头砸烂,去堵老鼠洞。黄善还是有一定智力的,他和大憨快把屋里的土坯搬完了,看见黄国帮堵老鼠洞,就拿来了铁锨和一个破荆条框,进来铲土。

黄国帮正拿着砖头往老鼠洞里砸,单位卢局长来了电话。卢局长很生气,开口就说:“黄国帮!你怎么不吭气儿就下去啦?你这娃儿!政治上太不成熟啦!一点儿也不懂规矩。市里统一安排,明天第一书记进村,人家县里和镇里还要举行个仪式哩,你这叫咋整?”

黄国帮知道,这是柴付进把他的情况反映上去了。他说:“局长,我是想提前下来摸摸情况。可能有点儿不合适吧,我跟局里认个错。明天县里的欢迎会我准时参加。”

卢局长和缓了口气说:“小黄,你有革命热情,这很好。但要沉着,冷静。脱贫攻坚,是国家大战略,得几年打哩,你冒失什么?要按上级布置,一步一步来。我今天见朱书记了,问你最近又写诗没有。”

黄国帮说:“没写。最近兴趣转移了,光想扶贫的事,看见诗有点儿烦,觉得幼稚。”

卢局长说:“得得得!这点儿咱俩趋同了,我老早就说,写诗的人不是神经病就是没长大,娃孩六气的!”又关切地说:“国帮啊,农村复杂得很,遇事一定要多思考,可别给局里丢脸啊。有事多跟家里联系。好,再见!”

黄国帮说:“谢谢局长!”

合上手机,他怅惘了很久。卢局长的电话虽然不长,但内容很丰富,意味很深长,在他的心里搅起好几层涟漪。说他没打招呼就下乡,政治不成熟,不懂规矩,这是很严厉的批评,令黄国帮心里一冷;接着说他有革命热情,说朱书记问他又写诗没有,又叫他心里一热。卢局长电话的主旨是批评他的,批评他提前进村。提前进村就是政治不成熟吗?他有点委屈,有点儿逆反。但又想,政治不成熟跟政治热情是什么关系?是不是政治热情高就容易蛮干、容易“政治不成熟”?卢局长的批评很及时,他提出了一个带哲学意味的问题,很值得警醒和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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