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雁坐回灶膛前继续烧火,姚巧娘带着股寒风进来,神秘兮兮的说:“藏好了,老地方,一会儿记得带上。”
“吃的时候,千万别让村里人看见。”
江南雁又很乖巧应了句:“知道了,娘。”
一声声的娘,叫的很自然,姚巧娘泪流满面。
小姐将一双儿女托付给她,她答应要把小姐少爷抚养大。
她知道株连九族这个说法,不敢去找老爷小姐家的亲戚,再三考虑,决定回娘家。
这些年来为了少爷小姐,她努力的孝敬爹娘,巴结哥哥嫂子,讨好侄子侄女。
少爷倒好说,听话懂事不惹事,只是小姐这么多年从没开口说过话,胆子比兔子还小,她就是想尽力保护,有时候也力不从心。
早知道磕破脑袋能好,她六年前就将她推下山了,要不抡起斧子给她一下也行。
第二锅馒头出锅了,姚巧娘厨艺好,蒸出来的馒头,虽然是面粉少,野菜多,也是个个均匀圆润饱满,散发着面粉和野菜混合的香味。
母女两将蒸笼里的馒头挨个挪动,免得粘在笼布上。
再烧锅拌汤,弄点菜。
早饭就好了。
江北雁看着姚巧娘切了两大盘的水萝卜,撒上盐,正要捞酸白菜。
院子里传来凄惨惊悚的尖叫,“娘呀……”
“娘……哎……”
声音都拐着让人惊心动魄的弯儿。
姚巧娘吓坏了,拉着江北雁出了厨房。
东方泛白了,披头散发的姚小草姚小花只穿着肚兜,光着脚丫光着屁股乱跳。
几只鞋底大的黑老鼠,在两人脚下乱窜。
“这么大的老鼠!”姚巧娘顾不得多想,拿起墙根立着的扫帚,东一下西一下,好不容易将老鼠赶走。
不知道有没吓着女儿。
习惯性第一眼看向江北雁,捉摸到了她眼里的那抹快意。
愣了愣,扔掉扫把。
正想问问仔细。
母亲姚张氏在屋檐下,气急败坏的捣着拐杖呵斥:“还不快滚回屋去,这么大的姑娘,光着屁股,万一被山顶,被对面山上人看见了,成何体统,真是丢死人了,以后怎么找婆家。”
“几只老鼠就把你们吓成这样,山里人谁家没有老鼠!”
“老花猫呢?”姚张氏很奇怪,家里有只老猫,还有只小猫,都是吃老鼠的能手,平时家里老鼠都不够两只猫吃的,就连外面的田鼠也不敢随便乱窜。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老鼠?
她亲眼看见几只黑老鼠在两个孙女脚下乱窜,都有鞋底子大,身上的毛油光锃亮的,如果不是女儿拿扫帚赶,都不打算跑开。
平时纯黑的老鼠可不多见。
难不成有老鼠成精来家里了了?
这样的话,家里可就住进了灰仙,得专门腾出间小屋,摆张供桌香炉,上点贡品。
灰仙到家,会人丁兴旺,升官发财的!
只是传说灰仙是很讲究的,怎么会让孙女光腚跑出屋,肯定是孙女冒犯了灰仙?
两个孙女对外孙女不好,又不守妇道,让灰仙看不下去了!
姚张氏虽然年纪大了,耳不聋眼不花,很精明,现在还是当家主母。
她当然知道两个亲孙女总使唤哑巴外孙女,经常动些小心思,多吃多占多用。
更知道女儿为了这个外孙女,才出钱出力,委曲求全。
只是事情不大,她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儿想在娘家安安稳稳的住下去,就得两个兄弟的帮衬。
可是现在,不敲打敲打看来是不行了。
“老鼠脚下窜,肯定灰仙到,花儿草儿,你们两冲撞了灰仙,穿好衣服就去对面山麦田拔草,中午不许吃饭,不将二层地的草全部拔完,不许出地头。”
“晚上回来,给灰仙烧香磕头赔罪。”姚张氏早就从村里长舌妇嘴里,听说了两个孙女和隔壁村放牛郎不清不楚,还互相吃醋的事。
只不过放牛郎家她知道,家里就一个儿子,家境不错,有田有房,有牛有羊,不缺吃不缺穿,隔年还有余粮,两个孙女不管谁嫁到他家都是门好亲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现在既然神灵都看不下去了。
是该趁这个机会,在两媳妇面前提一嘴:女儿大了,娘的教。
天大亮了。
两面侧院的人都来了,舅舅舅妈,表哥,表嫂,表弟,小表侄表侄女。
院子顿时热闹起来。
江北雁母女将野菜加面粉的馒头,只撒了盐的水萝卜,酸白菜,拌汤都上了桌。
脑袋大,脖子细的江南飞,怯生生的张开一个摞满了补丁的布袋。
姚张氏摸了摸他的脑袋,往口袋里装了4个大馒头。
姚家当家人姚老憨刚才因为孙女实在不雅,没出屋子。
现在提着用麻绳串好的藤条笊篱,粗箩细箩簸箕笤帚放在了屋檐下。
今天镇上有集,江北雁姐弟俩要去卖掉编织品,换点铜子,买粮食带回来度过青黄不接的日子。
没时间上桌吃饭。
江南飞将口粮交给姐姐,将四十件编织品,左右搭在瘦弱的肩头,姐弟两出了大门。
姚巧娘本想送送,对上大嫂二嫂的防贼的目光,没起身。
两个侄女被罚不许吃饭,去干地里的重活,大嫂二嫂心里都不舒服。
憋着找茬呢。
她的将家里的活都干完,堵住嫂子们的嘴。
江北雁姐弟沿着小路往山岗头走,到了山垄窄处,江南飞看了眼身后,飞速从路边土窝取出了鸡蛋馒头。
飞快转过山岗,下山。
走得太快,江飞雁跟在后面几乎得小跑,很不高兴。
虽然头上的伤愈合了,外伤结的痂都干了,但还没完全恢复,走得快脑仁疼。忍不住停下来,喊了句:“别走那么快,慢点”
这孩子寄人篱下,小心谨慎惯了,每次都想早早赶到集上将东西卖出去,免得去迟了卖不了,换不回规定粮食,被说。
“姐,你能说话了!”江南飞猛的收住脚,转过身来,一脸的不敢相信。
肩头搭着的编制品都掉了下去。
江北雁叹了口气,悠悠的说:“姐能说,就是不想说!别走这么快,三叔公还在对面呢。”
她不能让这孩子背负太多了,他只有十二岁,为了不让江家人嫌弃,不让姚巧娘为难,起得早睡得晚,每天都看舅舅舅妈脸色。
干的活比成年男子都多,。
还要时时刻刻担心她。
本来就营养不良,现在两个肩膀搭着重物,看起来更是脖子细的手都能捏的住,一张脸就剩两只眼睛了。
太阳冒花,照在对面山上,村里唯一的车把式三叔公,赶着两匹马拉的敞篷马车正在往山下走。
“姐,你吃!”
江南飞拿出鸡蛋,挑大的递给姐姐。
哑巴了六年的姐姐终于开口说话了,他心里高兴,看着姐姐吃了鸡蛋,用手帕擦嘴,对他温柔的笑。、
像极了已经模糊的娘亲。
眼泪流出来了。
他不想姐姐看到,转身,答应着慢点走,却不知不觉的脚底生风。
他当然不相信,可以坐三叔公的车。
坐车来回两个人是需要四个铜板的,而他们身无分文。
“都说了慢点慢点,走这么快,你去,我不去了!”
江北雁像小时候那样,追不上弟弟就佯装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