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死死的盯着我的脸，一句一顿道：「得，永，生......」
地上的贵妃想到什么，趴着向我爬来：「求你，求你把血给我，求求你」
我嘲讽的看着她，「鲛人的血只能对同类的一个人使用，也就是说，我把血给你，我的血只对你有效，如果我将血给了陛下，那就只对陛下有效。」
「现在就看，你和陛下，谁最需要这鲛人血了。」
沈贵妃愣住了，呆呆地回望着身后的皇帝。
而皇帝贪婪的目光一直在我的胸口前，从未离去。
他意识到沈贵妃祈求的神情后，和她对视一眼，
深眸处竟多了几分凶狠。
6.
沈贵妃被罚了禁足。
是皇上出手。
把贵妃手底下的人都审了一遍，宣布是他们滥用私刑，害我血流遍地，气味刺激了猛兽。
对我出手的宫女太监，通通杖毙。
一时后宫风传，皇上是看中我美貌。还有说鲛人歌声妖异，皇上已被我迷惑。
我开始树大招风。
「您是没见着！沈贵妃为了挽回陛下，还念叨什么‘当年竹马青梅’……」
我身边，宫女春桃说得绘声绘色。
我心里却十分清楚，皇帝为了稳住沈贵妃，竟哄骗她，
等他让我将血心甘情愿的拿出来以后，就用来治疗她的皮肤。
沈贵妃信以为真，为了能恢复自己的皮肤，皇上说什么是什么。
春桃，是皇上派来伺候我的。
她看着我脸色，补充道：
「本来贵妃不止禁足一月，但豹子未曾伤人，也就飞走几只鸟，陛下不好再怎么着她。」
我说有这心意便够了，陛下他关心我。
「陛下一定会保护我吧？」
春桃循循善诱，「对，今后陛下不论说什么，您就做什么……」
要我听话照做的时候，很快就到了。
百兽暴动后第三日——
一个青瓷碗放在我面前。
碗底很深，足够装下很多的血。
我装作吓到：「陛下，只您一个人的话，不用太多……每日一小碗即可起到延年益寿之效。」
但我知道，这一回放血可不是给皇上喝。
长生不老虽诱人，可皇帝谨慎，总要多找些替他试毒的。
「委屈你了。」皇上和颜悦色。
压下眼底不耐，他更想把我关起来拴上链子，一刀放血。
可我说鲛人容易心碎，一旦忧郁，多会郁郁而终。鲛人一死，血也没了作用。
皇上只好哄我：「忍一忍，今日多放一些血。你想要什么？朕都赏你，答应你。」
他希望我识趣。
我别开脸，撇嘴：「我要陛下答应我一个条件！」
「好，鲛奴要什么？」
皇上假笑，半眯的眼中有暴戾升起。
「我要陛下常来看我！只要陛下在身边，鲛奴就开心，什么都不怕。」
皇上愕然，他说好，唇边讥笑一闪而过。
一个大有用处，一心只乞求他怜爱的蠢货，真是妙极了。
他对我更温和了。不计较我得了宠爱，言辞也放肆，不再自称奴婢。
只要我放血，一切好说。
「开始吧。」皇上下令。侍卫将我包围，长刀划开肌肤。
春桃似是心疼地抱紧我。
她鼓励我：「您忍一忍，讨好了陛下，在宫中才有依靠！陛下，就是您的天……」
春桃一下按在我的心口处。
伤口被用力一挤，顿时崩裂更大，淌出更多的血来。
他们紧盯着我的血。
这深宫中其实到处是嗜血的兽，将我团团围困。
「皇权」就是最大的凶兽，几乎能践踏一切。
而我孤立无援。
可是呀……
我盯着不断滑落的鲜血。
这放出来的毒饵，皇上终究是忍不住，上钩了。
7.
流水般的赏赐入了万兽园。
众多妃子嫉恨，一个畜生也配？太后也颇有微词。
春桃一边说给我听，一边叫我别在意。
我冷哼：「她们又能奈我何？我有皇上宠爱，谁敢动我！」
得了圣宠，我似乎骄纵了。
每当我这样说，春桃就喂我甜美的点心，给我戴上华贵的首饰。
她伺候了我一个多月。每晚还督促我唱鲛歌，安抚猛兽，看来任劳任怨。
直到一天，她突然不见。
一个陌生的宫女端来补汤，低头说：「春桃今日有事，奴婢来替她。」
我假装没看见她发颤的指尖。
这大补汤我是熟悉。自放血以来，我喝的不少。
此刻，汤碗已递到我面前，我低下头。
春桃冲了出来。
她边跑边喊：「不能喝！」
我动作一顿。眼看我要喝了，春桃上来的时机，还真是拿捏得一丝不差。
我转而瞪向她，「混账！叫这么大声想吓死我！」
我想，恃宠而骄就该装作此刻这般，将手中汤碗狠狠砸去！
瓷器啪地四分五裂。
春桃哆嗦着唇，脸色煞白地看向脚边。
只见乌黑汤汁四溅，所沾之处缕缕青烟升起，草木枯死。
8.
春桃低头跪在地上，敛起眼中怨恨。
「奴婢忠心耿耿！一回来发现送汤的人不对，奴婢就冲上去了！」
我并不领情，说春桃吓到我了，该罚。
我哭诉：「有人要毒死我！鲛奴好怕！」缠着赶来的皇上，我不让走。
看我骄横难缠，皇上更纵容，说替我出气。
好几个妃嫔寝宫被搜查。
皇上说她们嫉恨我，一番鸡飞狗跳下，她们是不嫉恨也得记恨了。
我真要感谢皇上。
帮我在这深宫之中四处树敌。
往后，我被如何加害也不奇怪了吧？
……
我就是变本加厉。
除了皇上，我谁的坏话不敢说？说多了，园中的鹦鹉都学了几句，这话很快传出去。
我也继续蛮横贪玩。
不时，外头有飞鸟被我歌声吸引，看似与我玩耍，春桃还会远远躲开。
只怕坏了我兴致，又要挨罚。
那一碗汤砸得她后怕。
可这改变不了，仍有毒物送上来。
要么是浸了毒的镯子，要么是带毒的点心……只是再不敢递到我近前。
春桃会远远地尖叫一声，把东西丢掉。
然后反复说：
「皇上几番搜查，还是没吓到她们！这宫中到处有人要害您，您只能依靠陛下了！」
他们是真把我当畜生骗。
皇上紧盯的地方，怎么可能三番五次有毒物流入？
可这出戏，我没法让他们停下。
鲛歌让猛兽听话，是它们心思单纯。而人，弯弯绕绕。
更是人多势众……
皇上既希望我彻底依附于他，我索性顺水推舟。
在春桃又一次尖叫中，我泪水盈盈，「鲛奴好怕！皇上，您可以抱一抱我吗？」
我紧盯着圣上面庞。
他真是红光满面，因着气色好多了，人也年轻了几岁似的。
他喝了我的血。
几百年前，饮尽鲛人血的王公贵族们，散发着和他如今一样的血腥味。真令我作呕。
可我还是张开怀抱要拥抱他。
尽管我想狠狠撕碎他。
但不该这样……
我为皇上精心准备了，更惨烈百倍的痛苦。
我柔声诱惑：「皇上，您还等什么？」
眼底挣扎闪过，皇上还是抱住了我。虽然，侍卫们离得很近。
他不想我有一丝不快，然后郁郁而终，叫他长生梦碎。
所以，他一定要假装钟情于我，好叫我开心。
在皇上怀中，我不轻举妄动。
我要让皇上习惯我靠近。这一次之后，我不时地提出让他抱我一下。
皇上渐渐放心。
而九五至尊和一介鲛奴紧紧相拥之事，也叫后宫哗然。
众多妃嫔暗暗磨牙：
「皇上宠爱又如何？看它这般骄纵，总有一天闯下大祸！」
我不负众望。
不久，为皇上闯了个大祸。
9.
那天，一切始于一条裙子。
裙上如有波光粼粼，于我面前轻曳。
上面缀满了小妹的鳞片。
沈贵妃娇笑道：「鲛奴啊，你看本宫这一身裙子，漂亮吗？」
我不言，鱼尾轻拍水面。
她见我不回话，语中杀意满满：「本宫倒觉着，你这一身鳞片更漂亮。」
贵妃坏了两条腿，如今被搀着，站一会都痛。
要不是皇上，她早对我下杀手。可一口气咽不下，就要来狠戳我痛处。
「讨陛下欢心，是你运气。一旦运气不在了……」
沈贵妃说，她不介意再多一条裙子。
她还同我聊起，那天小妹的尸身被拖下去之后……
「你是没见着那个惨啊！一下就被撕成碎片，到处都是！」
「一群狗争抢。狗吃完了，还一个劲要呢。想来你也一样讨它们喜欢……」
贵妃说得津津有味。她觉得只要不对我出手，她就不会有事。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
我会主动出手。
我不怕事。
「贵妃恐怕不知，我的血早就给了陛下，不知为何贵妃的腿伤怎么还没有好呢？」
贵妃突然愣住，接着暴躁起来，「你胡说！陛下何时取过你的血！就算取了血，陛下也不可能不给我」
她的目光变得凶狠起来，
我却开始娇笑，在水里继续嬉戏，「贵妃娘娘，我是不介意让你看下伤口的」
沈贵妃突然就明白了，跌坐在地，「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什么给我治腿，原来都是骗我的！」
「我得命原来根本抵不上长生不老！」
贵妃眼底的恨意让我打了个冷战，我钻进水底。
她立马带着人浩浩荡荡的走了。
看来，有好戏看了呢！
10.
半夜，贵妃的尸体被发现出现在了万兽园，被百兽分食啃咬着。
就如同当时我的妹妹一般对待。
周围尖叫四起。一阵慌乱后，太后率先赶来。
太后震怒。谋害皇贵妃，实乃罪无可恕，她当即指着我下令。
「来人！把这畜生拖下去，乱刀分尸！」
我却明白，这一切都是皇帝所为。
在侍卫冲上来之前，我潜入池底，他们一时不能奈我何。
我们僵持着。
直到皇上来了，他当即喊住手。
太后质问，「皇上！贵妃死了，定是这鲛人所为！快把她杀了！」
皇上神色变幻。
他从容道：「鲛奴害了沈贵妃，乱刀砍了也不足以泄愤。朕要把它关进地牢折磨至死，好为爱妃报仇雪恨！」
太后蹙眉。显然她和我一样，觉得这是皇帝的缓兵之计，先蒙混过了再说。
可皇上言语退让了，太后不好纠缠。
皇家要体面。妃嫔就罢了，大庭广众，皇上不好和太后冲撞。
但我会逼他的。
「分明是沈贵妃出言不逊！皇上竟要惩罚鲛奴？我索性一头撞死在这！」
我靠近池中假山。
皇上呼吸一滞，「别！」
太后目光阴冷扫来，「让她撞！也省得皇上费劲折磨，不是吗？」
皇上的神色越发纠结，顶着太后的怒视，他还是要柔声哄我。
「鲛奴，别想不开，要什么朕都依你！」
太后面色铁青：「皇上这是不装了？如此偏袒！」
她想不通皇上竟为我做到这地步。
皇上知道却不能说。这一回，只能有违人伦地站在我这一边。
站在了他人眼中，畜生的这一边……
众人向他投去异样的目光。
也像看一只珍禽异兽。
皇上如芒在背，可还是坚定道：「鲛奴性子直率，定然是沈贵妃先口无遮拦……」
太后不听，再度对侍卫下令。
皇上怒吼：「谁敢给朕动手！」
他双眼布满血丝，像一只发狂护食的野兽，寸步不让。
太后气得拂袖而去。
众人也散去，侍卫守在远处。
从今日起，「昏君」的名头将开始流传。
皇上为我伤了皇家威严与体面，付出多了、才更难放弃。
所以我才逼他。
更要他被孤立，失了人心才好下手。
我爬上岸。拖着鱼尾，一直爬到皇上的脚边。
「鲛奴愿为陛下献上一切！」
我划破胸口，抱着皇上，如同向天上的太阳献上供品。
皇上低头痛饮我胸口鲜血，如凶蛮野兽。
惩罚一样，他将我胸前的伤口啃噬。
一片血肉模糊。
良久，皇上舔着唇喃喃：「他们懂什么？只有朕能长生，朕会长生……」
饮了血，他神采奕奕。
他拉住我的手，「若是朕不拦着，你还真一头撞死？之前觉着你温顺，原也与它一样烈性。」
皇上是想起我小妹了。
他又连声说可惜、可惜！我知道，可惜了小妹一身宝血。
当初草率了，皇上后悔。
如今，堂堂九五至尊，恨不能与狗抢食。
11.
沈贵妃已经死了，我每日欢快，宫中非议令皇上不快。但没办法，人毕竟是他杀的。
为了长生，为了封口，只有死人最安全。
事关皇家威严，太后也只能帮着把事压下去。
她奈何不了皇上。有传言，她欲将我除之后快。
春桃便愈发仔细了。
她精心挑拣着每一份赏赐，在她口中，有毒的东西更多了。
今日，春桃又举起一个翡翠簪子说，下毒了。
这是今天的第四个了。
我不多问。
太后都蠢蠢欲动。要我命者，多如繁星。
我假装没发现，春桃转身就将「有毒的」簪子藏入袖中。
我赏赐多，却不爱打扮，许多昂贵首饰看完便丢在一旁，都是春桃收拾。
她看花了眼，便眼馋。我不细究，她更手痒。
春桃被惯坏了。
此刻，我看来贪玩悠闲，正逗着鸟儿给我衔来花草，一边不耐道：
「有毒就拿下去，看着闹心！还有今日的汤水呢？快叫人准备！」
春桃拽紧沉下的袖子跑了。
跑得飞快，嘴上还嘀咕着呢，以为我听不见她说：
「一个畜生，都不晓得哪天给毒死了，还打扮什么！」
许多次了，她总要悄声咒骂我中毒。
这回，我遂了她愿。
12.
晚上，我吐了很多血。
我被毒坏了嗓子。一手指向春桃，我竟喊不出一声。
春桃端着汤碗颤抖。她平日咒我是骂着出气，我真出事了，她好不了。
天色昏暗。今日，我尚未唱起鲛歌。
猛兽开始躁动。
一声虎啸撕裂夜空，春桃啊地大叫摔碗而逃。
她看见，一只只猛兽冲出牢笼，夜色下如乌云压境。
人们吓得哭嚎，前所未有地恐慌。
殊不知，他们并非我目标。
我扮作无助，沉入池水深处藏好，唇角止不住漾开一抹笑。
今夜，百兽出笼。
我高高在上的陛下，是否第一次感到了无力？
如同案板上，被刀宰割的鱼一般……
13.
群兽几乎跑遍了皇宫。
它们不与人纠缠，却将混乱散播到每一个角落。
尔后，在皇帝的怒吼中，一个个远走高飞。
皇上彻夜难眠。
此番闹大了。百兽翻出高墙到民间，这被无数双眼睛看见。
百姓恐慌。有人说皇上偏要豢养凶兽，又看管不好，当真昏庸无能！
皇上焦头烂额，听这话更气得心口闷痛。
他是天子，不容置疑！
他怎会昏庸？他抓住了春桃。
在春桃的住处，搜出了许多皇上给我的赏赐。
陛下想来，一个连主子东西都贪墨的人，很难拒绝外人塞的好处。
而不少妃子认定，我受宠皆因一副好嗓子。
那么春桃一时利欲熏心被买通，毒哑了我，也说得通了。
「你以为毒害了朕的鲛奴，还能逃出宫去？做梦！」
此刻，皇上抓起茶盏狠狠摔去。
春桃是在宫门前被拦下的。
依她性子，伺候的主子被毒哑，又闹得百兽出笼，趁乱她怎能不跑？
相识一场缘，便随她多备些「盘缠」吧。
哪料到包袱太沉，终究是慢了一步。
人为财死。
春桃被拖下去。皇上气难消，他抬头看我，心痛难忍。
我懂，他心痛好好一个仙丹妙药，竟沾了毒。我的血，也不知会否染上了毒性。
但皇上不会轻易放弃我。
「鲛奴，你说真的？再过一两月你嗓子会好，身上的毒也散去？」
皇上看着我写下的字，眉间舒展。
或许，他又能喝我的血了，长生有望。
太医看过，都不知鲛人如何医治。但我说有药方，他只能信。
「那这些日子，你便到朕的养心殿，朕每天亲自看着你！」
果然，出了春桃这事，皇上再不敢让他人接近我。
而我呢，少一个人挡着，也好与我的陛下更「亲近」一番。
……
皇上要把出事那天，万兽园附近当差的侍卫、宫女太监通通杀了。
他大骂都是这些人看管不利，害他遭天下人议论，必将被后世耻笑。
帝王一世威名，毁了！
他以为最惨不过如此，天真了。
当皇上诛九族的懿旨要发出，我将他拦下。
纸上洋洋洒洒写给他看。
我为陛下着想，如今民心动荡，再徒增许多杀孽，只怕有心人利用，更坐实了昏君恶名。
皇上感叹：「他们都怪朕！鲛奴，唯你为我着想，有心了！」
确实，我才是那「有心人」。
不杀人，皇上的火就撒不出去。憋一肚子火，一点就炸。
朝臣和太后劝他自省，他听不进的。
太后日渐失望。
我欣赏着，皇上双眼下的乌青，日渐加深。
他睡不好。每日我与皇上提起有人怪罪他，当真过分。他日夜恼怒，备受折磨。
如此，便精力不济。没了我鲜血滋养，身子也随之衰弱。
就快了……
虚弱的百兽之王，也将被群兽分食。
又一晚，皇上睡前自语。
「好在，那些畜生跑了没出来闹腾。」
许多天了，凶兽逃进了皇城外的山林中，不知所踪。再过一阵或能平息？
有了安慰，皇上今宵便好歇下。
可我不答应。
便在深夜，皇上所在养心殿，爆发一声骇人兽吼。
14.
众多侍卫赶到时，不见一只猛兽踪影。
唯有一个失魂落魄的皇帝。
谁都说不清，分明听见猛兽嚎叫，一抬头怎么又瞧不见。
会不会，还有猛兽潜伏宫中？
皇帝夜半惊醒，从此，再睡不踏实。
日复一日，早朝也上不了。他体力难支。
我会一脸心疼地告诉皇上，他憔悴了。叫侍卫宫女看了去，传到太后耳中，也不知她会怎么想？
皇上更暴躁了。
往日殷勤的宫女太监，如今瑟缩在远处，侍卫们也退远了。
可太后还是叫御医来了。
端来汤药，说是安神滋补，皇上服下后请静养，朝中之事不必担忧。
皇上喝了几日就大怒。
「混账！你给朕喝的什么？半点用也没，更害得朕昏昏欲睡！」
御医说是太后旨意，赶紧磕头退下。
皇上其实没说错。他喝惯了鲛人之血，凡俗药材见效慢，他一下感觉得出。
而他如野兽暴躁，这药便让他安静。
太后，也没错。
「太后都在算计朕！都等着……」皇上恨恨说着，又反复问我。
「鲛奴，你说再有十来天，你便好了？」
我点头，沙哑着嗓子念了些字。
皇上连说好，幻想着撕裂我的皮肉，痛饮我的血。他又将容光焕然，凌驾于众生之上。
15.
太后已垂帘听政。
皇上捶着桌子，拳头如棉花落下。
他身子虚了，嘴上说要杀回去，步子都迈不动。
这模样，太后都不怎么拘着皇上。御花园这一些地方，由他随便走走，能逛半圈都难得。
侍卫们就远远看着。
皇上感到了羞辱，他像被圈养的畜生。
他几乎是掰着指头数日子。
等到我痊愈的前一天，皇上彻夜未眠，枯守到午夜子时过了。
他捧起我的脸，眼底难得亮起一丝光。
「鲛奴，你一定好了！快点，把你的血给我！」
皇上颤抖着干裂的唇，像即将渴死的兽。
我笑着说，是啊。好了……
「皇上，时候到了。」
16.
我心情好，赏了狗皇帝几滴血。
他身子立时恢复了些，有了点劲，「鲛奴，再要一些血！朕等得太久了！」
他拉过我，牙尖撕扯胸前的伤口。
如饿犬疯狂……
我听见梢上一声鸟鸣，轻笑道：「今夜月色不错。陛下，带我去御花园走走吧。您喝饱了吗？」
饱了，好上路。
时隔多日，身体又一次气力充盈，皇上也来了兴致。
他拦腰抱起我，大步走去。
到了一座小凉亭，我倚着皇上坐下，「陛下，鲛奴给您准备了一份惊喜大礼，您先不许偷看。」
「好。朕倒是好奇，什么样的惊喜才算大礼！」
我捂上皇帝的双眼。倒数着，在他笑意最浓、脸上期待满满时，松开手。
一只斑斓猛虎冲上来！
皇上大惊，要拉我挡住，猛虎一掌将他拍倒。
我懒懒地靠到一旁。
「如何？皇上惊喜吗？」
夜色下，四面八方更多的猛兽汇聚而来。这些，本都是万兽园的。
皇宫太过广大，并非每个角落都能看顾。我让这些猛兽分头潜行，总能钻上空子。
皇上终于反应过来。
「看来……之前百兽出笼，还有后来的都是你捣鬼！」
我拍手：「呀，皇上的人脑子长回来了？」
皇上咬牙切齿，「忘恩负义的畜生！你害沈贵妃烫伤，是朕保下你。太后要杀你，也还是朕护住你！」
「陛下，您是贪恋我的血。」
皇上理直气壮，「你就是落在朕网里的猎物，你的一切都是朕的！」
我也讥笑道：「那如果说，从我一开始入宫，皇上才是我一张大网里的鱼儿，您又作何想？」
皇上惊愕，连说不可能。
我便帮他动动脑子。
「我一来，便让万兽叩拜于你，这是天降祥瑞。你轻易不好动它们，还要好吃好喝，亲手替我养好了这一支队伍。」
「我呢，总有机会献上鲛血。没有哪个帝王能抗拒……待到你沉迷、身子日渐依赖，我便让百兽出笼。」
「我要你身陷惊恐，一天天虚弱而无能为力，日夜苦恼而折磨不断。而你，还亲近于我这罪魁祸首呢。」
皇上该明白了。
「是我自己下毒。反正我犯众怒，没人怀疑。还要感谢皇上，为我四面树敌。」
此刻，我看着皇上惨白的脸笑了。
「陛下，被自己最看不起的畜生玩弄于股掌，这滋味如何？」
虎掌一下踏在皇帝身上。
「被畜生踩在脚下的滋味，又如何？」
皇上急怒攻心，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朕不明白，你怎么弄来毒药？还有万兽园那么多笼子，谁帮你开的！」
我招手，一只鹦鹉落在我肩上。
「眼熟吗？我被你送给贵妃的那一晚，小家伙是第一个跑的。鹦鹉聪慧，教它一个开锁，它便能教会一群。」
毒草就更简单了，不是常有鸟儿来找我？
春桃晓得。
这时，我肩上鹦鹉发出一声虎啸，惟妙惟肖。这后来总找不到影子的猛兽，也明了了。
堂堂九五至尊，被小小鹦鹉吓破了胆。
远处，太后带人赶到。
他们看见了，曾经至高无上的真龙天子，如今狼狈地趴伏在地。
17.
皇上羞愤欲绝。
太后没有立刻叫人动手，我就让他们再欣赏一阵。
地上那家伙废了。
一个君王，当他身体败坏了，总会有人想夺权。可弑君恶名谁来担？
我啊，顺水推舟到这了，就我来吧。
我和太后对视一眼。她果断下令：「都不许轻举妄动！陛下在这妖孽手上，一个不慎，弑君之罪你们谁担得起！」
众侍卫犹豫不前。
随即，我就和百兽一起冲出了重围。
皇帝还骗我：「放朕回去！朕把皇位给你，这江山都给你！」
我摇头。
这大好河山不是任何一个人的，是属于这天下生灵。
可是人呢，为何总不明白？
皇上疯狂了，「朕要掌管天下，要千秋万载……」
他被我骗了。
鲛人血让人长生不老，是猜测。我夸大了，要不叫他上钩？
是曾有人被鲛血救了，又延寿好些年。
但更多的鲛人被抓后撑不了多久，郁郁而终，还哪来的血让人长生？
因为一个念头，便践踏了无数生命。
这样的人却千古不绝。
想了想，我对皇上笑道：「皇上要长长久久？好说。只怕您后悔……」
18.
我在一座海岛附近定居。
曾经万兽园里的野兽，有些跟了我。
我也不管束，平日任它们玩闹。直到一日，它们从外头，开始给我领回一些受伤的鸟兽。
「都说不要再带回来了！」我嘴上总埋怨。
这时，有嘴巧的鹦鹉会哄我，给我唱上几支好听的小曲儿。
还有的，会给我送来新鲜花果。
这在人看来，或许不算什么，但却是一片真心诚挚。
我叹了口气：「怎么会弄成这样？」
倒在地上的小鹿，身上鲜血淋漓。
它清澈的眼眸湿漉漉的。
倘若我不救它，它便会死了。再没有人会救它。
我想起了小妹。
她当初倒在地上，被鞭打、被刮鳞，在被刀砍死的前一刻，也一定也很希望有人能救她吧？
因为，她还想回来见阿姐。
我的双眼渐渐温热、模糊，我转开脸用力一抹。
「好了，我救它就是了！」
我熟练地给伤口敷上药草。救一个是一个，反正都那么多了……
这些生灵纵然弱小，也不该是它们被随意欺凌、被放弃的理由。
有我在，便为它们撑起一片天，尽我所能保护它们。
对于随意践踏之人，我更不会手软。
目光一扫角落，我冷冷道：「你去端一盆热水，给它擦洗身子！还有把这几天的柴火都劈了，晚上要给它们取暖，快点！」
我命令着，对着我的「鲛奴」。
曾经的皇上……
他蓬头垢面，一身破衣烂衫跑出去。
不论过往如何高不可攀，如今伺候我这鲛人，便是我呼来喝去的「鲛奴」。
他哪敢不老实？
若有异动，那些猛兽会扑上去，叫他血肉模糊。
一开始，我的鲛奴还常常弄得血淋淋。
可日子久了，便驯服了。
我让他日夜辛劳，年复一年，干着最辛劳肮脏的活儿，伺候他曾经最看不起的那一群畜生。
我的鲛奴，好几次自尽。
我总会用我的血，为他续命。这不正是他渴望的，千秋万载？
曾有人在海上远远望见他。
不过，看他给我这鲛人干活，奴才样子。久而久之，人们也称他为鲛奴了。
这成了海上奇谈。
一世之尊，一朝成奴。
千古流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