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客……客倌您怎么……”殷天官指着金昔,睁大了双眼。
刚开始,他只是想问:“您怎么在这儿?”但,他立刻发现自己有另一个更急迫该问的问题──
“你,你会飞?!”一声惊喊,殷天官再次跌回小径的湿冷地上。这回,他是真的不能自制地簌簌抖了起来。
这人可是腾空半尺,飞在早已腐坏的栈道上啊!
然而,金昔并没有看他一眼,只是轻轻眯眼,察觉了地上的金漆食盒,脸上一瞬间流过满意的神情:“很好,制饼师傅没让我失望。但是容容,你却没好好听话,让金大哥失望了!”
微风轻浮,初绽芽的嫩绿林木缓缓摇曳,在还不甚明朗的晨光洒耀下,流泄着生气勃勃。
伴着那个原本很期待听见的清润嗓音,应该是十分动人心弦,恰似恋情发生前的一刻偶遇。
但,容容脑中却是轰的一声,乍然明白了些什么。她抬头,呆望着在前方不远处的金昔,他的脸上正如语气中一般,带着谴责和清冷。
金昔,仍是一身端整高领的衣饰,但如今,扣子被随意拉散了,直敞开至露出锁骨,露出颈上一颗黑色灵珠。刚毅的脸上抹了一层邪气,唇角似笑非笑,眼神深处却没有一丝热度。
像一杯已然泡得发苦的冷茶。
她深吸了一口气,逼回眼里的碎痛,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殷天官身前一站,拿自己的身体护着他。
“你设局引我来要做什么,一切冲着我来就是!与他无关,让他走。”她望着他的眼神,此刻已形同陌路:“这茶碗,还你!”
原本被精心密裹的茶碗,从容容的纤指上脱出,在空中飞出半个圆弧,朝浮空的金昔迅速掷去。
“容容,你不称我金大哥了?这模样太凶,不适合你呢。”金昔仍是除了她之外,眼神并不看向其他事物。那样灼烫。
自然,他没有去理会她抛过来的物事。
“匡当”一声,布巾敞飞,白瓷紫纹的大小碎片四散,喷溅开来。
容容的脸色更形苍白。
眼前似有露水滴落。殷天官一时忘了要怕,愣愣地抬头看着眼前人,容容蛮横的脸上居然有泪。
“原来,你肯借我的……就是一只连你自己也不重视的茶碗。”她的声音,细得几不可闻。
但,金昔听见了。
因为,他在一瞬间就消失,现形到容容的鼻尖之前,几乎可以一低头就碰触到她!
“他飞过来──!”殷天官惧喊,跳了起来,顺势一拉容容的衣角,想让她稍退些。
但她纹丝不动。
或许动了。此刻无风,她的衣摆却在微微颤动。
金昔轻蔑一笑。气息越过容容微颤的肩头,魔魇一般缠绕在她耳畔。
“世间金钱能买的,都不值钱,你爱扔就扔。我想要的,只是你这副任凭千万两黄金都买不到,珍贵至极的凡躯仙体!”
“知道我是凡躯修仙的真人,你竟还敢如此冒犯?”容容声音发寒,内心五味杂陈。
呵呵。金昔轻声笑了。
“若非像你如此的仙体,怎配得上站在我身旁,做我的妻?”
“你……什么意思?”容容抬起头瞪视着他,眼中充满警戒、惊诧,但仿佛还有一丝不知名的情绪曼延。
她不免还是期待着,此人对自己并不是全然的欺骗。
“自从知道有个女仙来追朱雀神器,我就开始筹谋这一场戏了,你真是没有让我失望,那动过手脚的糖和茶,你全吃了喝了……”
男人低下头望着容容,语调清淡,像昨日一样仍带茶香的气息,今日却是恶毒地拂在她颊上。
“我就要你的身子,让我那没了肉身的妻回魂!若不是像你这样修过仙气的躯壳,凡间哪还有女子能承受朱雀的灵气?”
容容再也听不下去了,却变得更加冷静,既不颤抖,也不再落泪,只是发出自嘲的嗤笑,脸色难看至极。
“原来你就是南宫家那个窃了朱雀之眼的叛贼!你是南宫错……既不叫金昔,也不是茶师,也不曾对我动心,从头到尾,原是我傻了,自作多情!”
“不,我确然是个茶师,也只愿做个茶师!只是,高贵的南宫氏族受不了一个自甘低贱的继承人,也受不了一对相爱的兄妹这种丑事,更不肯让一个勾引了继承人的弱女子好端端活下去!他们将卿卿绑了,硬是逼她与指腹为婚的外姓男人先圆房再成亲……结果,她抵死不从,把自己好好的脸毁了……我去救她,她衣衫不整,满脸是血……是我杀了那个外姓男人,但是她被投进日夜柴火熏烧的铁屋火牢!他们说,等到我肯放弃她时,才要将她放出来!”
历数往事,南宫错神态一时恍惚:“我怎能弃她而去?我和卿卿,永远不会分开的!我去火牢救她,她不肯再用那般狼狈的模样爱我,我就用神器烧光她残败的身子,用神器封她魂魄,替她换一副冰清玉洁的身子!你虽是蠢了些,但相貌实在上佳,比我想像中要好,只要换上吾妻的魂,我仍是可以爱上你的……”
“卿卿,咱们此后便是神仙眷侣,永不分开了!”南宫错乌沉的眸中,熏染了深深的疯狂,他将左手按上颈前的黑珠,珠子上火光乍现,汹涌地灼烧他的整只臂膀,再曼延至整个上半身。
整个半身的袍子都烧尽了,他却似一点都不感痛楚,毫无反应。
容容完全清醒了,美眸清冷。
南宫错原来只是像看场闹剧似的,看着她从心动,到牵挂,再到心碎……只为成全自己那可怕的爱。
“南宫错,你是疯子!”
“哈哈哈哈……是,卿卿,你想起来了?你总说我是个茶痴,茶疯子……”
他真的疯了。南宫错已把容容看成了南宫莫卿,望着她的眼神如此深情!他伸出那只灵气强大的手,就要来碰她,容容顿时被那阵突发的灵风滞得动弹不得。
甚至连话都说不出口。
南宫错脸上尽是痴迷,一伸手,便要触到静立不动的容容脸上。忽然,一截肮脏的枯枝从旁突出,挡到了他和那张美丽脸庞之间!
南宫错嫌恶缩手,向后退了一步。
枯枝一瞬间就被南宫错手上的神火烧了,殷天官惊叫着抛掉树枝,全身都还在剧烈颤抖!
但,手上那只烧了,他立刻又从道旁再捡一根,挺身挡在容容前面,声音里惊惧交错,却莫名坚持:“姑……姑娘的身子,不可以乱碰!她不开心,你没看见吗?”
“傻子!你别挡,会死的!”容容惊喊,这傻子凡人居然没有自己逃命去?这让她措手不及,心里猛然一跳。
不知为何,她竟又可以动了?!
南宫错不满地皱眉,神智昏乱间,他已无法思考此人为何没有被朱雀之力压制,一道绛色神光挥出,便划向殷天官喉头。
就像当初他杀了自己所率领的朱雀乌衣卫一样,迅速果决,毫不迟疑!
“过来!”容容厉喝,用力扯住殷天官的腰带,向后跃倒。
于是,神光划上了小径后的一棵老树,树干瞬间被破为两半,缓缓滑进山谷,发出了轰然巨响。
南宫错脸色一变,这下子他用茶香设下的结界就破了,立刻要惊动其他人!
“容容!你在哪!山上是你吗?”一阵仓促而熟悉的呼唤声传来,容容几乎要热泪盈眶。
“师兄!是我,是我!”是惇和师兄!
她还来不及把话喊完,第二道神光瞬间又到。
感受到另一个飞快奔近的仙气,南宫错面目狰狞,攻击速度加剧。
红色神光却不是攻向她,而是击向殷天官!殷天官把那可怕的光看得十分清楚,但,单纯的脑袋一时之间却只想着“不能让姑娘受伤!”,便站起身去挡──
容容反应不及,眼睁睁看着那片朱雀神光硬是钻进了那傻小子的胸口!殷天官露出痛苦至极的神情,猝然倒下。
“天官!”容容早就管不着什么男女之防了,她抱住殷天官向外一滚,急着用手触向他已灼黑的胸口。
他被神器灼伤的凡身肉胎,触手火烫!若不赶快用灵力逼出,这傻小子便要魂飞魄散!
“放开他!不要用你那双手碰别的男人!”南宫错面色阴郁暴怒。
但,容容根本不去理他,只是抬起冷眼,使尽全身灵力,在自己和殷天官周身设下结界。此次下凡,她只是以灵敏的五感协助师兄,灵力只足以防御,战斗力和仙器法宝,都在惇和身上!
她一心想先替傻小子抽出朱雀神力,撑到师兄来了就好!
容容只觉得自己在紧急之中,似乎发挥了平时没有的高超实力,不仅结界设得稳固异常,连四周的山灵正气也源源不绝地被她吸引了,透过她碰触那道灼伤的指尖,天地灵气不断疯狂涌入殷天官的身体。
那个战力不小的仙气已要靠过来了!南宫错知道自己绝对讨不了好,又见她丝毫不听自己的话,仍旧是一脸忧色,牢牢护着殷天官胸上的一片焦黑,于是怒极反笑。
“好,你不放,我就连他一起收!”
容容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看见南宫错自掌中抖出一个迅速膨胀的袋子,袋口向着自己和殷天官兜来!
乾坤袋!
南宫错不过区区一个凡人,身上怎有这等仙器?!容容心一寒,只见袋子笼住了自己周身方圆十尺,她和殷天官、地上的白瓷碎碗、那金漆食盒、早就掉落在地的两颗扁团子,全都被吸了进去……
等到惇和奔上小径,只对上一截静倒的粗大焦黑枯树,什么都没了。
“容容?”一点回音也无。他试探的呼唤声,好像掉进了一片死寂里。
连山林中本来应该要存在的活跃生气,也全都没有了,只剩徒具外形的一山灰烬;仿佛是被什么霸悍的气息席卷吞噬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