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租房里,床尾摆放的风扇呼呼地吹着,风儿依旧夹了些许闷热之气,何深歌盘腿坐在铺了凉席的床上,面前放着小小的床上桌,她一手握着鼠标,双目紧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
时不时,她停下来,伸手往地上那盛满凉水的盆里捞起一根黄瓜,然后她也不切,直接咬下一口,顿时满口都是冰凉中带些清甜的黄瓜汁液,咀嚼的同时发出脆脆的声响。
她都忘记了晚饭,一直翻看着新浪微博上不同的美食博主,旅行博主或者美食旅行博主更新的微博,根据他们的微博内容作出了总结。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微微察觉到了窗户那头的光线变得昏暗,抬眼望去,对面楼的许多窗户都是漆黑一片,而她也没有听见旁屋里传来声音,也不清楚旁屋的情侣有没有回来。
夜深了。
她也觉察眼睛有些干涩,便关闭了那些知名博主的主页,查看自己的主页,把以往那些无关旅行和美食的微博一一删除。
忽然,她瞥见了两年前自己发过的一个微博,是初次遇见古槊那时发布的。
她啃着黄瓜,心想,古槊去了美国已经有几天了,这段时间,自己光顾着搬家和转行的事情,不经意就把古槊忘却了,不过她在陪同他去内蒙古出差的时候,就见识过他工作的忙碌,看来他也是忙得焦头烂额,甚至都没有空暇时间来向她问个早安或者晚安。
也许与古槊相处了一段时间,她才觉得,原来跟他几天不联系,还真有点儿想他。跟他相处两年来,她从来就没有在看见某样与他有联系的事物,就会把他也联想起来。
不自觉地,她进入了古槊微博的主页,突然间,有些好奇他这段时间在美国过的如何。
古槊微博主页封面是纯橙色底面,头像是一个男人拉着行李,准备迈出一扇门,除了这扇门投出来红褐色的夕阳余晖,门框四处皆是黑暗。
以前何深歌看着他的这个投向,第一印象就是蛮酷的,加上古槊的微博名就叫流浪的阿槊,估摸着这个拉行李箱的男人就是古槊吧,他那么热爱旅行,整天拉着行李箱到处乱跑,她也没有多想。
如今仔细一看,何深歌觉得这个男人的背影乍看之下,有些落寞和孤独。
她将嚼碎的黄瓜吞咽下肚,滑动鼠标,不再盯着头像去思考其中隐藏的深意。
主页一滑下,何深歌瞳孔微缩,看见古槊的最新发布的微博里有一张两人的合照。
合照中一男一女,男人是古槊,他看起来几天没刮胡子,下巴有了些微的胡渣子,更像历经沧桑的深沉大叔,穿着印着彩色嘻哈图案的纯黑短袖T恤,他的目光不在相机这头,而是看向别处,似乎在刻意躲避摄像头。
也可能是抓拍的时机不对,何深歌想。
她的注意转移,仔细端看与古槊单独合拍的女人。
这不是女生,而是女人,看上去应该有三十了。
她有着深褐色的头发,油光华亮的头发全部被梳理到后脑勺,很好地露出鹅蛋小脸,皮肤看上去不是很白,是经常到沙滩上去晒日光浴后的麦黄肤色,这样肤色在如今追求美白的女人里很是标新立异,她的妆容十分精致,看上去很自然,并没有刻意将黄色皮肤摸白,却又一点儿也不会令人生厌,她穿着灰色西装外套,白色打底的衬衫,一个看上去十分干练精明的职场女性,似乎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可是,何深歌发觉,这个女人嘴角的弧度,似笑非笑,带有一丝尴尬,那双眼睛是微棕,东方人才有的眼睛,她显然不是美国人,或许是中国人。
在异国他乡遇到老乡,按她熟知的古槊,不会是这般拘束,也没有往日的开怀大笑。
不知为何,出于一种直觉,何深歌连手中的黄瓜也不想啃了,一心在探究古槊与这女人的关系。
照片配着一段简短的文字,都是关于流星,她往下翻看,前面的微博消息全是关于流星的消息,还有流星的照片,美国一些著名景点照片,但是没有出现任何人。
这里,却出现了一个女人。
若像以往不太在意,她就一眼扫过,自从旅行回来,她有些上心了。
忽地,她注意到了古槊这条微博@了一个人,这个人的微博叫做vagrantwinsu,大概的中文意思应该是流浪者文舒。
流浪的阿槊,流浪者文舒。
结果显而易见。
她紧抿着嘴唇,不动声色地点击鼠标,进入了这个女人的微博主页,主页封面是城市夜景图,看似普通,这个女人的头像是她自己的证件照并没有特别。
她继续往下看。
这个女人发的微博几乎都是广告,全是英文,附带一些中文,中文夹着粤语,难不成也是广东人?还是香港人?
当看到这个女人发布的微博下方地址是newyork,她赶紧倒回去看主页封面的那张图片。
看了好一会儿,她关闭那个搜索美食旅行家的网址,重新搜索,她打上了“美国纽约”四个字。
在查看景点图,她看到了一张美国纽约帝国大厦的俯瞰图,就跟这个女人的封面图片几乎一模一样。
她的心急急往下坠落,直到深渊。
那次,她在古槊家里看见的地图上,用黄色笔迹在纽约这个地方做了标记,她那时候问古槊,她以为古槊没听见,难不成他只是不想回答?
外头传来了电车疾速飞驰而过的喧嚣,她猛地把电脑盖上,眉眼间有些微愠。
深夜时分,窗外的夜空一片墨色,热风穿过街巷楼阁,进入了房内,扑面而来,何深歌就这样坐在电脑面前,脑子一团乱麻,莫名觉得有些心烦,昨夜本就一宿未睡,身心俱疲。
躺下睡觉,旁边的风扇呼呼作响,热浪仍一滚一滚,身上出汗,黏糊糊的,让她更是心里焦躁。
她睡不着了。
静默了半响,她起身拿起包,去找Apex酒店找洛琳琳。
她想,这时候,找人谈谈心,或许心里会舒坦一些。
抵达餐厅,洛琳琳正在招待昨夜她看见的那个男人,何深歌想了想,这个男人好像是叫做时先生。
洛琳琳背对着何深歌,坐在时先生的对面,虽是工作期间,却在与他共进晚餐,猜想是顾客的硬性要求,这样一来,洛琳琳并不知晓何深歌的到来。
何深歌也不想去叨扰她的工作,于是她独自挑了光线较为昏暗的角落。
服务员端来一杯柠檬水,并且拿了菜单给她,脸上露出十分标准的微笑:“今天酒店特推的饮品是樱桃宴,女士要不要尝试一下?”
“那就来一杯,还有这个,这个,这个,全都来一杯,这些蛋糕,我都要。”
服务员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还是微笑地问:“请问女士是要打包带走还是?”
“在这里吃。”
话音一落,何深歌闷闷不乐地耷拉着头,盯着眼前这杯折射着餐厅寥寥几个人影的水杯,耳边是俏皮可爱的钢琴声,但并没有听进去。
其实这个时间点已经临近下班时间了,餐厅并没有什么客人了,但坐在何深歌后方的一群白领族喝着小酒,聊得正是非常愉快的时候。
餐厅一角,那个有着黝黑皮肤的咖啡师走出来,往旁侧的花瓶踹了一脚,咒骂了几句就忿然离去,紧跟他身后的沈修砚迈着修长的长腿走了出来。
他的脚步顿住了,一眼就瞧见了坐在墙角边的何深歌。
她以为自己就坐在一个不太显眼的地方,殊不知那是明暗交汇的焦点,光影变幻之间,何深歌那张姣好的脸孔有了闪闪烁烁的光芒,不过,今日她的面容看起来略显憔悴和疲惫,眉头紧锁,神情看起来委屈极了,似乎遇上了什么烦心事。
“沈总。”有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走来,与沈修砚握手:“下次来深圳,Apex包你免费吃住。”
“那就谢谢付先生了。”沈修砚淡淡地说。
“沈总今晚若是不嫌弃,就在这里住下吧,我给您定了总统套房。”付先生递出一张黑边金卡。
“麻烦付先生了。”沈修砚一脸淡然地接过了房卡。
“不如再喝一杯?”
沈修砚朝何深歌看了几眼,转头望向付先生:“好。”
沈修砚与付先生就坐在餐厅的另一边,两人品着轩尼诗Extra,嘴边闲聊的皆是股市行情,酒,女人。
而沈修砚的目光放在何深歌的身上,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好久。
本来愁容满面的何深歌在喝了一杯樱桃宴后,小脸即刻浮现出红晕,笑嘻嘻地盯着满桌子的甜品。
付先生察觉到了沈修砚在默默地观察着坐在餐厅不起眼的角落的女人。
那个女人脸颊通红,目光迷蒙,看上去显然有些醉了。
他明白时机到了,不能坏了沈总的好事,便起身,含笑地说:“沈总,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好。”
付先生转身,叫来了负责餐厅的洛琳琳,他眼睛盯着沈修砚和那个角落的女人,露出诡异的笑容:“Lin,今晚餐厅通宵,不结业。”
未几,何深歌要了第三杯樱桃宴。
沈修砚终于举步朝她走去,他微微深呼吸,在她的对面坐下。
她像是受惊了的小鸟,抬起头来,神情有些迷蒙,那双眼睛与他对视,若漫漫星河一般璀璨耀眼。
他定了定神,看向那杯樱红色的饮品:“这是什么酒?”
“樱桃。”她觉得身体变得很沉重,自己也好累的感觉,就连说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沈修砚坐在明亮的一侧,整个人都是神清气爽的,何深歌微微偏头,眯眼看清楚了他的模样后,支起身子,清醒了一下。
没想到又遇上他。
她说:“你要不要喝一杯?樱桃宴。”
“好喝吗?”他眸光深沉似海。
此刻的何深歌穿着一条淡蓝色的雪纺连衣裙,衬得皮肤莹白娇嫩,可能随意扎起了的马尾,脸颊旁,白皙的脖子下皆是细细碎碎的发丝,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上去并不起眼,可沈修砚却看得十分仔细。
“好喝。”何深歌难得在他面前露出明媚的笑容,兴许是她醉了的缘故,忘却了要在沈修砚面前戴上冷漠疏离的面具。
她很是兴高采烈地描述了一番:“你看这酒的颜色,玲珑剔透,好像粉色水晶,喝下去,满嘴都是清爽甘甜,就好像真的吃下了一颗新鲜摘下来的樱桃。”
“但是呢。”她的目光有着无数璀璨的星光:“含在嘴里,唇舌间都是馥郁的酒香,很醇厚,那酒入喉,就像。”
她住口,弯眼笑说:“就像你们男人,亲了一个身上有着淡淡樱桃香气的娇媚女子。”
沈修砚拿走她的酒杯,喝了一口,味蕾能够感触到凉凉的甜,清爽的酸,樱桃酒香异常浓郁,恍若花香萦绕在唇齿。
他看着她,恍恍惚惚,不知怎的,脑海里就倒放着过往的片段,以前的何深歌跟他一起,也是笑的十分开心,她一笑起来,本来并不倾城的容颜顷刻间焕发了夺目的光彩。
“是不是很好喝?”何深歌问。
他回过神来,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嗯。”
“既然好喝,那我要发微博,我要让他知道,我在喝很好喝的酒,他却喝不着。”她笑着打开手机,拍照,发微博,一气呵成。
她还故意在微博上@了古槊,他一定会看到她发的微博,他在美国风流快活,她还在中国喝着美酒,吃着美味的蛋糕,过的也不比他差!
“他欺负你了?”沈修砚脸色即刻变得阴沉,仿佛携着雷霆万钧之势席卷而来,声音更是冰冷的如同千年寒冰。
对于何深歌为某个人买醉,他内心有了些微的不安,明明何深歌看他的眼神里还有以前的光彩。
何深歌此刻脸孔红彤彤的,比起那杯樱桃宴,更似丰盈鲜红的樱桃,雪白肌肤透着红润,比起樱桃宴,味道似乎更为甘甜醉人。
她看向对面波澜不惊的沈修砚,蓦地嘴角一撇:“他居然在微博上给别的女人点赞,也不给我点赞!我更新的美食就那么不讨喜吗?”
“美食?”沈修砚的目光幽深,却显得很是平静。
“不管了,我要吃蛋糕。”
下一刻,她发现,除了樱桃宴,其他酒杯里的冰块化了,酒水溢出,杯底尽是一圈水迹,热乎乎的蓝莓葡萄干蛋挞凉了,没有了原先新鲜出炉的可口,瞬间,她的笑容荡然无存,嘴角下撇,带有无尽的委屈。
尽管如此,她气呼呼地低着头,把那些凉了的食物,融化了的点心,无味的酒,一股脑地吞咽下肚。
沈修砚在旁看着她,目光深得似深海的漩涡,嘴边挂着若隐若现的笑意。
以前,何深歌只要不开心,或者生气了,都会暴饮暴食,她那时撑着肚子,一脸餍足地说:“当你吃饱了,你身上所有神经都集中在胃部消化这件事上,然后呢,你的脑子就转不动了,这样,你就不会去想那些无意义的事,以及无意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