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槊的团队打算从东往西走,从呼伦贝尔草原开始,一路走到西侧的阿拉善盟的黑城遗址。
团队中有一个人是内蒙古鄂尔多斯人,他全程负责跟当地人协商,其他人都各司其职,古槊也在忙着自己的职分,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跟何深歌谈情说爱,不过何深歌也很是开心,每每抵达一个新的地方,她都能品尝到不一样的美食,对于她来说,美食足够安慰这趟旅程的所有遗憾。
离开了呼和浩特后,他们准备前往最西边的阿拉善旗的腾格里沙漠,随后再去黑城遗址,阿拉善左旗的腾格里沙漠是中国的第四大沙漠。
但是,他们正在策划沙漠行程的时候,旁边正在吃着成吉思汗铁板烧饭的何深歌嘟囔了一句:“说到沙漠,我在蚂蚁森林里种了一棵沙柳在库布其沙漠,好想去看看。”
因了这句话,古槊就改变了原来的旅行路线,其他人在这趟旅途中接受了何深歌诸多的美食贿赂,也就没有什么意见,转而把沙漠之旅改成了库布其。古槊的团队成员几乎都是旅游专业出身,其中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曾有徒步沙漠的经验,所以他们一众人为了节省经费,没有花钱请导游,自己制定三天沙漠行程。
八月十日,他们一群人在库布齐沙漠待了两天,他们就像蝼蚁一般在黄沙如海的沙漠中深一步浅一步地且小心翼翼地行走着,八月份的温差不算大,但白日的阳光着实炙热,尽管很热,为了避免晒伤,大家仍然穿着长裤长衫,戴着防沙帽,围着防沙巾,戴着墨镜,只能靠身形判断哪个是女人,否则根本辨认不出到底是男还是女。
何深歌背着沉甸甸的背包,迎着逶迤而来的带着沙子的热风,将视线落在延绵起伏的金黄色沙丘上。
墨镜里折射的金色沙海与蓝天相接的那条模糊的线,忽然出现了黑色的庞然大物,朝着何深歌这边疾速奔来。渐渐地,庞然大物的样子变得清晰了,原来是几辆越野车。
越野车很快就追上了踽踽而行的背包客,下一秒,就从何深歌的身边擦肩而过。
在视线与车内一名男子的双眸相撞的一刻,何深歌黑色的瞳孔猛地一缩,心跳陡然加速,时间仿佛就在那一瞬间静止。
“想什么呢?跟上。”洪亮的男声透过风沙传来。
何深歌抬眼。
热浪滚滚的黄色海洋里,前方沙丘有一群人正在缓慢前行,队尾有一个穿着墨蓝色防风衣和黑色速干裤,身姿挺拔如树的男人,逆风而立,正朝着她招手,她抓紧肩带,迎着热风,艰难地迈出一步。
太阳即将日落西山之际,他们一行人终于抵达了最后一个落脚点——龙头拐。
抵达后,大家都在安寨扎营,何深歌与古槊住一个帐篷。
古槊负责搭帐篷,何深歌眺望了四周,犹豫了一会,说道:“大叔,我去前头的小店给你们买点吃的。”
“深歌,这儿晚上冷,捎带几瓶二锅头。”视觉设计师杜库喊道。
杜库是个身高一米八六,体重一百七十,有点小肚子的魁梧大汉,为人友善幽默,健谈,在这趟行程中,何深歌与他最为熟络。
“好勒。”何深歌爽快应和。
龙头拐挨着绿洲,旁侧三百米外有一条时令河,其余三面全是茫茫黄沙。这儿离响沙湾这个旅游景点还有十多公里路,一般还是会有行者在这逗留一宿,翌日再出发,然后就可以抵达响沙湾的出口,结束行程。古槊一群人也是这般打算的。由于这儿人烟还是有的,故有小卖部,但只是一间而已,也有当地人在这儿用铁棚砖墙搭建了简陋的旅馆。
何深歌走进低矮的小店,竟发现这里还有水果蔬菜的供应。
她俯身挑选,打算买几个雪梨回去给大伙润润喉。
当何深歌正在挑拣雪梨的时候,小店又进了几个男人,何深歌侧目瞄了几眼,只见他们穿着迷彩裤,扎脚黑高靴,黑色套头衫,黑色防风沙口罩,头戴无檐渔夫帽,眼睛被大大的墨镜遮挡得严实。
“砚,你说这里有修车的吗?”其中一个男的摘下口罩,露出带有胡渣的下巴。
这时,站在何深歌旁侧的男人一手拿起一个苹果,物色了会,便拿着苹果在衣服上擦了擦,扯下面巾,一口咬下:“应该,有。”
闻声,何深歌动作一滞,偏头看了一眼这个男人,心中了然,然后低头继续挑选水果。
旁侧的几个男人正在为修车的事情烦恼的时候,古槊就掀了布帘进来,显然在外头听见了他们的争论,便问他们:“兄弟,你们开什么车?”
何深歌看向古槊,见他跟那几个男人搭话,自己也不便插嘴,就若无其事地把挑选好雪梨放到电子秤盘里。
那几个男人中目光最为冷漠的男人转过身来,看向古槊:“你会修车?”
古槊朝何深歌看了眼,转而面对他:“那要看是什么车了,不过在这种地方,你们开的应该是SUV?”
“装备了5.3L电控发动机,305马力,4挡自动的悍马H3。”
古槊挑了挑眉,笑道:“悍马可以,就是耗油了些。”
“兄弟,你说到底能不能修?”其中一个男人有些不耐烦。
“你说说是哪儿出问题了?”
那个冷漠的男人朝不耐烦的同伴冷眼一瞪,接上话:“熄火。”
古槊打量眼前这个冷漠的男人:“熄火?”
“发动机能够正常运行,就是没有高压电。”
冷漠的男人从兜里掏出一包红河,递了一支烟给古槊:“劳烦你过去看一趟。”
“行。”古槊把钱包递给何深歌,扬起微笑:“小可爱,待会回来,别乱跑。”
何深歌接过钱包,点了点头,继续不吭声地拿了三瓶二锅头结账。
那几个男人看了一眼何深歌的背影,不以为意。
背后传来布帘被掀动的声响,何深歌知道古槊跟那三个男人走了,她顿时松了口气,才发现,自己心跳的厉害,紧张的手心都出汗了。
原来,方才在路上疾速从她身侧飞驰而过的剽悍越野车,那不经意的一瞥中,那在车上坐着的人,果然是沈修砚。
一个她想忘记又忘不了的男人。
她愣愣地看着手中的二锅头,扯下面巾,嘴角努力想保持上扬的姿态,终是弯了下来。
结了账,何深歌领着两袋子食品,站在小店门口,仰望着起伏不断的沙海上方,太阳逐渐沉沦,遍地的沙子由金黄被染成了火红,似着了火。
未几,修完车的古槊跑到她面前,带着手套的手摩挲了一下何深歌的脑袋,笑着说:“等久了吧?”
何深歌仰头看他,发现他脸上沾了些许黑乎乎的汽油,用手指了指他的脸颊:“有点脏。”
“这里吗?”古槊用手套直接往脸上擦,可他的手套方才修车碰了机油,反而越擦越黑。
何深歌见状,憋笑,伸手,用自己的衣袖替他擦拭,随口问:“修好了?”
对于这般亲昵的行为,古槊先是微怔,立即又恢复正常神色。
“嗯,谢谢。”古槊从她手里接走了两袋子食品:“我们今晚办个篝火晚会?”
“嗯?”
“他们车上有烟火,还有煤炭烤箱,以及一些冰镇的培根和牛肉。”古槊微笑着侧了侧身子。
这会,何深歌才发现他的身后还站着方才求助他的三个男人,他们各自捧着烟火,朝着何深歌礼貌地微笑:“你好。”
何深歌点了下头,然后转身带头。
那三个男人看向古槊,古槊耸肩:“她在陌生人面前比较羞涩。”
三个男人了然。
夜色若黑纱般轻盈地盖住了整个沙漠,风随之停了,沙尘也落定了,人们开始喧闹起来,橙红的篝火一堆堆地燃烧起来。
古槊一群人捡了一些枯枝,利用一箱烤炭生了篝火,那三个男人陆续将车上的货物卸了下来。
待大家都在篝火面前围坐,那三个男人才开始正式的自我介绍。
何深歌凝视跳跃的焰火,听着他们的介绍,直到听见那熟悉的声音,她才抬起头来。
冷漠的男人坐在沙子上,左手搭在左腿上,右手夹着香烟,眸子透过盈动的篝火隐隐露出一股子冷傲,他嘬了一口烟,烟雾缭绕间是一贯的清冷神色:“沈修砚。”
何深歌低下了头,看着细腻的沙子从指间溜走,心想,他的自我介绍还是一如既往的简短。
“古槊,朔日的朔加上木头的木。”古槊作为团队队长率先介绍了自己。
忽地,全场没了动静,出现了短暂的诡异沉寂。
古槊看见何深歌正低头在玩泥沙,心想这女人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但他一手握住何深歌玩沙子的手,语气略带宠溺:“别玩了。轮到你了。”
何深歌浑身血液一瞬间凝固,脸色有些苍白,迟疑了会,还是摘掉了墨镜,扯下了面巾,扬起头,在火光映照下的面容绽放出一丝牵强的笑意:“何深歌。”
火光啪嗒一声响。
沈修砚眸底掠过一丝讶然,指间那燃着火光的香烟掉了些烟灰。
两人对视了几秒,何深歌率先移开了眸光,看向了旁侧坐着的男友古槊。
古槊捕捉了沈修砚看向何深歌的眼神,那是一种男人之间才懂的目光,于是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就是脑袋一热,很自然地伸出手揽着何深歌的肩膀,笑道:“这是我的女朋友。”
透过盈盈火光,沈修砚看着那熟悉的侧脸,那脸上淡淡的笑,少顷,他熄灭了烟头,拿起一瓶二锅头,喝了一口。
整个天地渐渐黑若墨水,篝火之间的烤全羊微微可见脆皮翻飞,四周飘荡着一股浓郁的肉腥味。
待众人介绍完毕,焦黄焦黄如同金锡箔一般的烤全羊也好了。
古槊用刀尖顺着羊背部一条线划开,金黄色的皮肉一下子绽放,热气若隐若现,羊膻味合着烤肉的香味冲刺着在座每个人的味觉神经,里头精瘦坚韧的瘦肉带有一丝丝的粉嫩颜色,他手起刀落地开始切肉,旁侧的内蒙人见了,连连夸奖古槊的臂力与刀功。
何深歌在旁边端着纸碟子,听着旁人对自己男友的高度赞扬,兀地看向古槊,他的手臂粗壮有力,一下刀,肉香味四处飘出,他手上的青筋也暴突出来,但他侧脸看上去稳若太钟,她忽觉古槊这人倒有些北方男子的豪迈之气。
古槊专注地把切好的羊肉放到碟子上,何深歌就把碟子分发给其他人,这一幕在旁人看来,十分的融洽。
最后,古槊在羊西冷处切了块羊肉,放在纸碟子上后撒上孜然和辣椒粉,递给何深歌,附在她耳边轻声说:“这个部位的肉最嫩最滑,你尝尝。”
何深歌看着那碟羊肉,鼻子间都是那令人作呕的羊膻味,她犹豫了会,还是伸手接了:“谢谢。”
嘴里嚼着羊肉的沈修砚瞟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烤肉刷点麻油。”
“好。”何深歌如释重负地放下那碟羊肉,连忙拿起毛刷。
古槊正要伸手去接替何深歌手中的毛刷,让她趁热把羊肉吃了,恰好,他的手机铃声响起。
何深歌觑了他一眼,继续在烤肉上洒孜然粉,嘴上不以为然:“你先去接吧。”
“趁热吃了。”古槊指了指放在席子上的那碟羊肉,然后给了旁边的同事一个眼神。
同事很识趣地拿走何深歌手上的毛刷,说:“你是古大的女朋友,咱们头一回一起玩,还是让我来吧,你还是赶紧把羊肉吃了。”
何深歌觉得为难,就掏出手机来:“第一次吃烤全羊,我得拍个照片留念。”
她看见古槊还不愿走,就催促他:“你赶紧接电话,我拍完照就吃。”
古槊便起身到沙漠暗处接电话。
但,自何深歌拍了照片后,就一直低头玩手机,一旁的沈修砚只顾着吃喝,目光始终盯着烤架,不敢有所偏移。
大概烤了半箱牛肉,古槊才回来,脸上神色晦暗不明,令人捉摸不透。
何深歌与他处了两年对象,略懂他的一些脾性,及时放下毛刷,递了杯酒给他。
他接过酒,刚毅的面孔一展笑容。
紧接着,他们一起吃了烤肉,烤全羊,喝了二锅头,酒过三巡,众人均是面红耳赤。
不一会儿,醉醺醺的一群人嚷着吵着闹着放了烟火。
伴随着巨大的响声,姹紫嫣红的烟火在这样一个毫无色彩的沙漠里抹上了一笔笔徇烂的色彩。
何深歌看着古槊奔走在点燃烟火中。
这时,烟花于空中绽放时的轰然爆炸声伴随着背后的低沉嗓音一同响起。
“好久不见。”
她仰头,看着光彩夺目的烟火一刹那的美丽就湮灭了,然后扭头对沈修砚一笑:“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