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目光毫不避讳的落在叶锦苏身上,秦昭芸有些僵硬,嘴角抿着勉强的苦笑,低声道:
“苏儿,来见过各位叔伯长辈。”
“不用,受不起。”
上座中,说话摆手的中年男人是谢二爷,因是老夫人嫡出的儿子,自幼受宠,说话耿直又冲,丝毫不会顾及叶锦苏这个外人的颜面。
秦昭芸略显尴尬的站在那里。
周围,有不少低笑声:
“瞧她这样子,真把自己当成恒明侯府的人了,还妄图摆三夫人的架子。”
“还有脸把这么大的野种往侯府带……”
“瞧叶锦苏这细胳膊细腿的样子,哪里上得了战场?依我看,去了八年,恐怕在军中还只是一个无名小卒吧!”
“哈哈……”
叶锦苏冷淡的目光从这些人脸上一个个扫去。
窃笑的、打趣的、鄙夷的、讽刺的……最后,落在谢三爷身上。
身为夫妻。
身为当年亲自求娶母亲的男人,此时正拿着茶杯、低着头,好像没看见这桩事一般,仿佛这个下不了台阶的‘妻子’,只会让他丢脸。
呵。
她薄笑一声。
恒明侯府从文,自诩门楣高贵,是上京数一数二的世家,可自古来最薄情现实的便是读书人。
她握住秦昭芸的手,站起身来,看向上位的主位:
“老夫人。”
这是她在侯府里,除却老侯爷外,唯一敬重的人。
“南疆战事已经告一段落,锦苏这才回都。”
谢二爷扬声:“是吗?我在朝中当差,怎么没听说南疆的战事?”
旁坐,几个穿戴华贵的千金看向叶锦苏,眼中折闪着讥讽的坏意:
“叶锦苏,你去了南疆八年,应该爬到伍长的位置了吧?”
“噗嗤——”
一阵窃笑。
伍长,就是比小卒高一级的级别,手底下可以掌管五个小卒。
“玉竹姐姐怎这般看不起人,叶锦苏八年未归,肯定是在军中立了大功劳,说不定呀,至少是个什长呢!”
又是一阵哄笑。
什长,只比伍长高一级,手底下能管理十个小兵。
说来,都是些嘲讽人的字句。
叶锦苏一目扫去,神色平静从容,淡声开口:“八年未见,想必二老爷已经升官进爵了,总不能一个长辈,还考取不过大少爷吧?”
谢二爷脸上的笑容顿僵。
“恭喜恭喜,锦苏先在这里恭喜二老爷了。”
“你!”
他在原职已经停了快二十年了,又有侯府撑腰,一直是得过且过,叶锦苏说这话,分明就是在打他的脸!
“看玉竹小姐姿容胜雪,明眸皓齿,想必定能如愿以偿的嫁给三皇子。”
谢玉竹脸色微变。
上月春日宴,她因不慎打翻茶杯、当众失仪一事,刚被三皇子的母妃口头教育,惹了好一番笑话。
“明华小姐似乎很了解军中的职务高低分布,你又没有接触外男,是怎么了解的?”
“我……”
“八年未见,川之少爷出落的愈发风光霁月,想必三年后也能考个状元回来,锦苏在这里便先恭喜二夫人教子有方了。”
叶锦苏站起来,笑着一边拱手、一边说话,把满座的人几乎都点了一遍。
刚才还打趣讥讽的众人顿时拉下脸,一个个都不说话了。
秦昭芸见势不对,心中忐忑:
“苏儿……”
“娘,坐吧。”叶锦苏道,“八年未回,看着侯府的大家过得那么好,一个比一个有出息,只有苏儿混的最差,苏儿打心底里敬仰大家。”
“……”
这话听起来怎么有些阴阳?
这野种,不愧是商贾的血脉,这讨人厌的奸相嘴脸,即便沾恒明侯府一辈子的光,也飞不上枝头,有不了出息!
哼!
谢兰欣嗪着嘴角的冷笑。
这个蠢货!
一回来,就敢得罪所有人,这可是把他赶出府的大好时机!
她眸子一转,起身盈盈一拜,“祖母,叶锦苏如今已过束发之年,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非侯府血脉,恐怕不太方便住在府里,万一……”
万一出了什么事……
侯府的少爷倒是不打紧,只是侯府有那么多千金小姐、那么多位姨娘,叶锦苏一个外男却住在侯府,恐怕只会坏了小姐们的清誉。
提及此事,不少人点了点头。
确实。
叶锦苏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老夫人闻言,花白的眉头轻轻微皱,为了孙女们的闺誉,确实得考虑这方面的事。
可叶锦苏到底是老三媳妇的亲生骨头,总不能把人赶出府去。
“婆母,儿媳有一主意。”
二夫人起身道:
“侯府后面有一片竹林,那后头有一个荒废的小院子,若是修缮修缮给锦苏住,那里清净,离侯府也不远,既方便,又能避嫌。”
话落,不少人窃笑。
竹林后的那个小院子,是个养鸡的地方。
二夫人指的是鸡棚。
能有一个鸡棚给叶锦苏住,算是便宜他了。
“不必了。”叶锦苏淡声道,“我八年未归,对帝都多有不熟之处,还请老夫人能给我一个月时间,一个月后,我自会离开。”
她会走。
这恒明侯府,她不稀罕。
老夫人温厚的点了点头:
“昭芸,你多上心些,在城中找一处合适的宅子给他住。”
“是。”
“今天是渊儿的好日子,都别提其他的了,你们一个个的,要多向渊儿学习。”
老夫人教育着晚辈,大家虚心听着,很快便将话题拉到正题上。
一大家人洋溢着喜悦,唯独秦昭芸坐在一角,插不进话,只能看着他们,连时不时的附和两句、都找不到空隙,唯有用苦笑的模样,仿佛如此就能融入侯府、成为他们之中的一份子。
叶锦苏看在眼里,心口如刀剜一般疼,半秒都待不下去。
这些年来,娘便是这样过来的!
图什么?
就因为恒明侯府是官家,有爵位在身,是上等人,就能高高在上,俯视众人?
就因为这个世道对女人苛刻,女人只能成为男人的附属品,离开男人,便犹如风中浮萍,孤苦无依。
可从古自今,再辉煌的世道,都是从女人的裙摆下诞生的。
一场家宴在热闹的氛围里结束,至于那些恭迎的笑脸里,有几分真、几分假,叶锦苏丝毫不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