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滚滚。
不过几秒钟，列车就已经与林海擦肩而过，逐渐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张岚，张岚……你在哪里？”
林海大声呼喊，嘶哑的声音不断回响，鬼哭狼嚎的，令人闻风丧胆。
“我在这里。”
张岚拨开身上的枝枝蔓蔓，从路基外的草丛里爬起来，怀里紧紧的抱着一件衣服。
“那女孩子呢？”
林海目光四处搜寻。
“她不就在……”
张岚低头瞅了瞅，只看到搭在胳膊上的衣服，哪里有小孩的身影。刚才她明明用尽全力去抱那个孩子的，想不到只扯掉了她身上的外套。
张岚再怎么缺乏锻炼，也没有道理抱不动一个四十多斤的孩子。况且当时情况紧急，按理说应该能发挥出更大的潜能。
怎么会只抢到有一件衣服呢？
两人轮流着一个望风，一个低头寻找。接着手机的光线，只见铁轨上干干净净的。找不到任何的血迹，或者任何其他的肇事后该有的痕迹。
前后十几米的范围都是如此，外轨，内轨，枕木，路基，草丛，不见一丝一毫人体的有机组成部分。
难道是凭空消失了吗？
“姐姐，我们去找妈妈吧。”
正一筹莫展中，突然听到那女孩怯怯的声音。抬头一看，女孩儿依旧站在刚才的铁轨上，离张岚他们现在的位置只有六七步的距离。
两人同时愣了一下，还是林海率先开口：“张岚，这个小朋友有问题吧？”
“我希望没有……可是，看来希望不大。”
心中的疑惑一旦萌芽，眼前的事物便怎么看怎么不对。即使没有鬼，也有鬼了。更不要说之前种种的不合常理，和眼下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
如果只是偶尔有一件超出常理的事情，通常我们都会解释得通。可是如果发生了一连串不可思议的事情，那就有必要好好的思索一下了。
一件事情的发生，有各种各样的解释。很少人会看到一个点，就判定此事有鬼。可是如果一连串的事情组合到一起，继续坚持唯物主义，未免太过自欺欺人。
从最初敲打玻璃的声音，到后来冒出来的小脑袋，又到突然出现在铁轨上，再到现在——没有受伤不奇怪，居然还若无其事。
虽说初生之犊不怕虎，但是当今的小朋友，真的已经强大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姐姐，你怎么还不过来啊，妈妈都等不及了。”
女孩催促道。
“那个，小妹妹，你等下啊。”
张岚把林海拉到一边，低声说：“大海，鬼跟人一样，也是分很多种的，对不对？眼前这位你怎么看啊？咱们要不要再跟进一下，看看她想做什么？”
“你疯了吧，敬鬼神而远之，你老家的孔圣人都说过。我看咱们还是赶紧撤吧，不然一会儿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是……”张岚犹豫起来：“万一她妈妈是人，遇到了危险，她真的是来找人帮忙的呢？总不能因为有些人喜欢干坏事，就断定所有鬼一定都要干坏事吧？毕竟好人也会死，死了继续做好事也不一定。”
“张岚，这不是辩论，”
林海提提袖子，把手腕上的镯子在张岚眼前晃了晃：“我们也不是来旅游的。人的事都没有搞明白，你还有心情研究鬼的事。”
“我知道，白露说你一两个月没问题。你就趁此机会，赶紧撒开了吃吧。不晓得多少人因为身材，望美食而兴叹呢。这个小鬼的事情跟你的不一样，万一这次错过了，可就再也没有搞明白的机会了。万一以后又想起这件事，你难道不会一脑门问号吗？”
林海：“不是……我说，你老是想那么远做什么？每天大街上那么多人，要是把每个人都搞明白，累都累死了……”
“我对大街上正常活动的人没兴趣，你是在偷换概念。不过你说的也对，运转站每天吐纳那么多包裹，每一个的来龙去脉，我还不是都得搞清楚么。我们还是再看看情况，万一不对，一个小女孩，她还能把我们两个成年人怎么样？”
“是，她好像不能怎么样，可是火车能！你看看她挑的地方，知不知道刚才，要不是你反应快，现在都能从这儿，铺到那儿了。”
林海伸着胳膊，比划了一段几十米的距离。
“刚才是因为蒙在鼓里，现在我们都有了防备。我觉得可以试试。我们就在边上跟着她，保持安全距离。对，就这么办了。”
张岚说完轻轻拍了下林海的肩膀，以资鼓励。林海一脸不屑的拿开她的手：“鬼怪横行，不要乱拍。”
张岚向前走了几步，并不靠近铁轨：“小妹妹，妈妈在前面是吗？”
女孩儿点点头，转身沿着铁轨在前面走着。两个人跟在后面，前后保持着两三米的距离。
两旁的草木在游丝般的微风下瑟瑟发抖，叶片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空气湿度很大，带有一股明显的土腥味。天上星月无光，积着厚厚的云层。
看起来随时都要下雨的样子。
铁轨前不见开端，后不见终止，在群山之间绵延不息。走了大概有好几百米，女孩突然停下脚步，指着与她所在的这根平行的，另一根铁轨说：“这就是我妈妈，姐姐，你快救救她。”
就在此时，一列货车疾驰而来。黑漆漆的铁轨被照得雪亮。女孩被强烈的光线穿身而过，没有投下任何阴影。对面本来空无一物的铁轨上，此时也幻灯片似的出现了一团虚像。
虚像慢慢充实，逐渐呈现出一个女人的轮廓。女人的脖子枕着铁轨，身体躺在两根枕木之间的碎石上，肚子隆起老高。不难看出，这是一位孕妇。而且，已经临近，或者正处在临产期。
货车已经迫在眉睫，那女孩的身影一下子消失，不知所踪。孕妇却一脸惊恐，嘴巴大张着。似乎是在哀嚎，双手也在身体两侧胡乱的抓挠。面对逼近的火车，她完全惊慌失措。
眨眼之间，火车头率领着一长串货箱，风驰电掣，前仆后继，无情地碾断了孕妇的脖子。
“啊……”
张岚惊呼出声。声音被淹没在哐当哐当的机械音里。
列车驶过的瞬间，孕妇的头高高的飞起来，打着旋儿的向前滚去。货车有四十多节，等它们全部驶过之后，孕妇的肢体已经四分五裂，残缺不全。
现场一片血腥，惨不忍睹。明知是幻像，看起来却又无比的真实。
张岚只觉得喉咙干涩，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后倒去，意识也出现了须臾的中断，拼命强撑着，才勉强没有晕过去。
“张岚，这不是真的，只是那个小鬼想让我们看到的东西而已。你千万不要被她吓到……”
林海赶紧扶住她。
张岚站直身体，越害怕，越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孕妇的残尸。
“我知道，不过是情景再现。可是……太惨烈了。这条线路上居然撞死过人，还是一尸两命……”
一个黑糊糊小肉团从孕妇的残存身下滑出，张岚满眼不可思议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女尸产子？难怪她刚才躺着不能动，原来是在生孩子。”
林海也倒抽了一口冷气。
刚落地的婴儿哇哇大哭起来。张岚打开手机照明，嘱咐林海望风，自己小心翼翼的跨过铁轨，一步一步的走上前去。
张岚刚走到近前，孕妇的头不知从哪里滚了过来。人头咕噜噜的停在张岚脚下，脸朝上的盯着这个不速之客。她的脸上保持着死亡时的惊恐，眼神却无比的怨毒。两种神情同时出现在同一张脸上，说不出的狰狞诡谲。
“你不要紧张，我没有恶意。”
张岚心脏砰砰直跳，努力克制住恐惧，安慰着女尸的人头。
婴儿的哭声小了许多。张岚把手机装进裤兜，铺开外套，把侧躺在石子上的小肉团抱起来。那人头扑通一蹦，跳起来一口咬断婴儿肚子上的脐带。
是个女婴。
张岚屏住呼吸，生怕自己呼出的气流会吹到这个柔弱的小生命。她把她包好，轻轻的抱起来。
女婴沉甸甸的重量感压在她的手臂上，跟一个真正的宝宝别无二致。
铁轨开始微微的震动，远处黑黝黝的山谷间闪过一丝亮光。
女人头虚弱地歪倒在枕木上，一晃一晃的，闭上了眼睛。就在之前女婴的位置，居然又出现了一个同样婴儿，连姿势都跟刚才的一模一样。
“双胞胎？不可能啊。刚才明明……”
张岚疑惑道，俯身察看地上的婴儿。
“张岚，车来了！”
林海挥舞着手机，大声喊道。
“知道了。”
张岚把女婴抱在怀里，抬脚跨过铁轨，往路边走去。
火车距离她已经不足三公里。如果是动车，只消几十秒钟就能到跑眼前。
第一只脚迈出去之后，第二只脚突然抽筋似的剧痛。仿佛钉在了地上，无论如何用力，就是抬不起来。
张岚低头一看，一双细弱的小手从地下冒出来，紧紧的箍在自己的脚脖子上。脑海里一下子想起落水鬼找替身的传说，想不到这被碾死在铁道上的也是一样。
列车越来越近，车头的强光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林海觉察到了张岚的异常，嘴里吱哇乱叫着跑过来：“太上老君，如来佛祖，诸神降临，恶灵退散……”
比起高速列车卷起的气流噪音，他的这点人声简直太过微不足道，几乎自己都听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