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在我梦中出现的声音是低沉和缓的男声,是我在长陵地宫里听过的声音。男声第一声唤得,仍旧是在地宫里唤过的那声“偏偏”。
这声“偏偏”喊完,男声便又说了一句。这一句我听进耳里,同样是似曾相识,他说:今夕何夕。
等到第二声“今夕何夕”也叹完,男声便不再说话。
四下寂静,而我仍旧被魇在梦里。
梦里的世界,仍旧是一片朦胧黑暗。我看不到任何东西,也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的触觉却异常敏感——有人在摸我的手。
或者说,我察觉到了有人在摸我的手,因为那触感并不真实,就如同此时的梦境一样虚幻缥缈。
但是,我却能清楚的感觉到,我的手在被谁握着——从用拇指摩挲我的手背,到与我十指紧扣。
我皱眉,怎么努力也还是发不出半点声音。
然后,我察觉到与我十指相扣的手松开,继而抚上了我的脸颊。这一次,那拇指摩挲的是我的眼角。一下一下,指尖带出来的是仿似绵延了百年的眷恋。
我的心因为那一下一下的轻抚摩挲微微发颤,就如同在冥冥之中受到了某一种共鸣。而这样的共鸣,还带着不可言喻的刺痛。
我试图让自己从梦中清醒,继而便听到那男声再次低沉响起。他开口喊得是另一个不是“偏偏”的名字,我并没有听清。我听清的,只是后面那几个字。
他说:你终于回来。
时隔经年,我再次如同十六岁那年一样从梦中惊醒。
我抹去鼻尖上的冷汗,打开床头台灯就去看带着蛇形银镯子的左手——在梦里,那男声的主人就是握着我的这只手十指紧扣。
我把左手连同镯子一起举到灯光下细细的看,手臂完好如初,汗毛根根分明,除了银镯子带得时间久了有些发乌就再没有异常。
偏偏,这应该是我梦里那个女声的名字。
五哥哥,这应该是我梦里那个男声的名字。
偏偏,五哥哥,这应该是昔日故人久别重逢的戏码。
但是,这戏码为什么会拉上我?
借尸还魂?
我因为这个想法瞬间又起了一身的冷汗,但转念一想就即刻否定——我还活得好好的,能走能跳能说话。
灵魂寄生?
冷汗落了,我又开始打寒颤,我觉得这个推测有点儿靠谱了。
我一个骨碌从床—上起身,站起来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就重新坐下,坐下之后心神不宁就又重新站起来。
我习惯性的摩挲着腕子上的银手镯,仔细的想过就又稍稍安心——既然是久别重逢的戏码,那男女主角再次相会,我这个寄生傀儡应该也就没了用武之地。那个女声寄生在我这里这么多年都没有伤害我,就算她不是良善之辈,也应该不会十恶不赦。所以,我才能在莫名其妙的掉进地宫之后又莫名其妙的出来。
我缓缓吐气,虽然心跳已经平稳,但胸口却还是发闷——我在梦里被十指交握的手、被留恋抚摸的眼角,我总觉得这两处的皮肤紧绷得厉害。
我决定到外面走走散心,顺便去胡同口买个麻辣烫当做晚饭。
做好决定,我就拿了皮包准备翻钱包,拉开拉链之后就瞠着眼睛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块被我扔掉的玉佩,竟然又再次出现在了我的皮包里面。
我盯着那枚明明已经被扔掉,却又去而复返的玉佩,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心跳频率就又开始呈波浪形大起大伏的趋势。
我努力控制着自己颤抖的指尖,小心翼翼的把手里的皮包放下就一连后退了三大步——坠着明黄色穗子的玉佩还安稳无声的躺在皮包里,就如同它从未离开过。
这事情,真是过于玄幻了……
我暗自在心里这样想,盯着那温润细腻的玉佩看了不知道多久,这才鼓足了勇气向前迈步。
我极其认真且极其努力的回忆着离家之前阿婆教我的简单巫术,确定了那块玉佩以及屋子里并无异常,就上前将玉佩拿起。
我恭恭敬敬的捧着玉佩等了一会儿,见掌中珍宝仍旧是安安静静的毫无动静,就大着胆子将那温润玉佩翻转着查看。
玉是好玉,即便是我这样只会看热闹的外行也是上眼便知。
玉佩呈正圆形,放在我的手心里不大不小刚刚合适,雕的是一只……乌龟。
是的,乌龟——至少在我的认知里,除了乌龟,还没有第二种生物是四脚爬行并且自带马甲。
乌龟是在圆形玉佩的正中被镂空雕刻出来的,身上缠着似乎是绳子一类的东西。
或许是曾经遭到外力的破坏,那缠绕着乌龟的绳子到了龟壳的正上方就断掉了,并没有和玉佩边缘连上——大概是断裂处已经形成了有一段时间,那里的玉石处已经被磨平了棱角。
我将手里残缺的玉佩又翻了一翻,转了一圈眼珠就将心中种种疑虑理出了一个大概:
虽然并不能确定那先后出现在我梦里的男声和女声是什么关系,但这是出久别重逢的戏码肯定没错。
从十六岁起到二十六岁止的这十年的时间里,我做为宿主受那女声的指引从武陵山的苗家寨子一路走到首都北京,并且成功的带着她到了十三陵。
男女主人公再次相见,我被某种神秘力量带入明陵地宫之下,完成任务就又被送回了地面。
而这块雕刻着乌龟的奇特玉佩,大概就是趁着这个契机钻到我的口袋里跟着我一起出了地宫,并且在被我丢掉之后又凭借着它自身的力量重新回到了我的皮包里。
但是,因为自身的残缺,它大概并不能随时随地、随心所欲的使用自己的奇特力量。
所以现在它虽然已经重新回来,但对于我这样不间断的翻来覆去的摆弄,它也只能默默承受。
玉石本就自有灵性,我用从阿婆那里学来的皮毛功夫又将乌龟玉佩重新查看了一番,再次确定了它并无恶意,就将它放下转而从衣柜里找出了一条丝巾。
我用找出来的碎花丝巾将那块龟形玉佩仔细的包好,翻了半天才翻到了一个铁皮的饼干盒子将它放进去安置好。
拿着饼干盒子的盒盖即将盖上去的那一秒,我在脑子里灵光一闪后就立刻停住了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