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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鹦哥绿(一)

楚珣吃过午饭就上楼补觉去了。霍星叶画已经完成得差不多。加上身体不适,也没出去。因着两个孩子都是明天走,杨姨去地里给他们挖了点中药补物带给长辈,顺手从外面树上摘了几个早熟的桔子。

冰心女士一篇《小桔灯》写得温暖动人。霍星叶小时候看课文图片觉得简单,真动起手来,才发现不容易——光是切掉桔子底部三分之一,把果肉挖出来这个动作,她就做了不下三次——不是手不够巧,而是早熟的桔子皮紧,在弄碎果皮和弄碎果肉间,她秉承了良好的吃货精神。杨姨在旁边筛芝麻,时不时偏头过来看她一眼,笑说:“应该早点去摘几个桔子做小桔灯挂树上,晚上一团一团萤火虫飞来飞去,你取个夜景画下来,那才叫好看。”

霍星叶握着刀子小心翼翼在橘子底部转,收尾力道没控制好,多划下一块。她望着那个缺口托腮思考:“可我取的景已经是最好看了,不能更好看。”

“给我看看?”杨姨就着挂墙上的毛巾擦了擦手。

霍星叶笑着应好,蹭蹭蹭转身上楼。

十年前,美院罗忠诚教授靠着一幅《川西组图》闻名遐迩,作为他关门弟子的霍星叶,无论画工还是构图都尽得真传。缥缈大气的山脉群景,一角平台,一个男人,席地而坐,周身的淡泊气场好似要与这空旷天地无边绿意融为一体。

杨姨不懂所谓的美学鉴赏,“最好看”的重点倒是抓到了:“你来之前不是说只画风景么?”

“他在我眼里就是风景啊。”霍星叶埋头顺着缺口把桔子皮撕得歪歪扭扭,一本正经刚答完,余光瞟见从楼梯间走来的某人,条件反射般伸手捂画,“不许看!”

楚珣走到她身边,越过她去取柜子上的茶叶罐,一脸莫名其妙。

霍星叶尴尬,见他手搁在两个温水瓶间用眼神问自己,自然而然地答:“左边那瓶,杨姨才烧开的。”

楚珣喜欢下午一杯大红袍,老爷子也喜欢下午一杯大红袍,楚珣作息规律好养生,老爷子也作息规律好养生,楚珣字好看,老爷子常说见字如面……水流撞击杯壁的“哗啦”声清澈悦耳,霍星叶嗅了嗅那缕若有若无的淡香,正思考自己和楚珣在一起后,岂不是只用攻克爹妈就好,便见男人拿起桌上那个壳如锯齿还只挖了一半的橘子,端详一会,客观评价:“丑。”

霍星叶一噎:“这是雏形,你懂什么!”

“那这几个也是雏形?”楚珣下颌扫过另外几个坑坑洼洼的桔子,淡笑着看她,霍星叶不服气,想瞪回去又没底气,眼睁睁看着他放下杯子,抽出自己手中的勺子在桔子边上匀速转动,不一会儿,就把下面一半果肉完整地挖出来,然后,他修剪了一下边缘,倒扣在盘子里放微波炉打三十秒,出来倒上植物油,点燃……

耗时不到五分钟。

莹莹火苗燃在蒂端的脉络上,托在两旁的指节修长白净,每一处起伏都沐浴在光中……

再看旁边几个依旧丑丑的半成品,霍星叶感叹:“你好厉害!”

楚珣瞧着她满目璨光,薄唇微不可查地勾了一下,随即抿住,端起茶杯啜一口,淡淡回罢一个“嗯”字,从果盘拎了个李子放嘴里。

霍星叶跟着拿了一个,和他闲扯:“像你这样有小技能的人在圈子里特别吃香,你知道那个演地震片出名的许旭吗,好多粉丝都喜欢看他直播,用舌头把樱桃梗李子梗这种细梗打结……”

话音未完,霍星叶望着楚珣从嘴里抽出来那个结,默默把“听说这种人吻技很好”咽了回去:“你怎么什么都会……”

楚珣把梗抛到垃圾桶:“难道你什么都不会?”

霍星叶愣一下,片刻后,仰面望着他精致的下巴,笑:“那……你这样会让我想吻你,你会吗?”

楚珣避开她炙热的眸光:“你很无聊。”

霍星叶还想说什么,不知何时出去的杨姨举着电话遥声喊:“星叶,过来接电话,你助理打到座机上来了。”

“噢噢,马上。”霍星叶放下手中东西匆匆出去。

守在门口的大喵伺准时机,倏一下跳上桌,灰蒙蒙的爪子眼看要落到画上,楚珣眼疾手快先一步把画捞起来……

霍星叶的助理姓刘名莉,是霍妈妈配给她的海归女精英,大部分能力一流,唯一的不足在每次交流时都能把霍星叶萌到不行:“你……怎,怎么……不接电话……我,我给你打……好……好多个。”

霍星叶朝屋内瞟一眼:“我放在楼上没带下来,怎么?想我了?”

“不……不是,”刘莉慢吞吞地说,“你……上热搜了。”

“这不是很正常?”

“你,你的粉丝和,和,魏易的,的粉丝……怼起来了。”

霍星叶绯闻闹不少,刘莉每次都公事公办的态度处理。唯独魏易,她说面相不端,总劝霍星叶离远点。霍星叶觉得面相这种古旧的东西,老爷子都不一定信,也就不以为意。

现在听到助理这话,她还是觉得没什么:“有些黑粉就喜欢没事儿找事,整天抱着芝麻大点的捕风捉影瞎嚷嚷,过一会儿没人理自己就消停了。”

“这次不……不是,捕风,捉影。”

电话那头的刘莉害怕霍星叶挂电话,越急舌头越理不清,索性停了两秒,才继续道:“中,中午流量最大的,的,时候,魏,魏易发……微博……单,单方面,承认了……和你,你,你的恋情。”

霍星叶眸光霎时一寒,面上却不动声色,唇角甚至还有了丝隐约的弧度:“我在听,你继续。”

“星易CP”闹出绯闻后,一直给公众一种若即若离感。而打破平衡的,是魏易一条宣传博——“决定加入《仕杀二》电影版剧组,下月开工,希望可以遇见更好的自己,也希望可以遇见掌心的你【爱心】【爱心】#影版仕杀二#@五十步五百步V@沈言曦V@二复V……”

艾特了一大堆编剧演员,唯独没有艾特同在第一部剧组的霍星叶。

“娱乐八姐”抱着上热门的心态问了一句:“掌心的你指霍哥儿吗?因为暗示了所以没单独艾特?”

魏易V:“希望你们不要因为我太多打扰她的生活,她是个好姑娘,值得我珍惜。”

“娱乐八姐”一脸懵:“所以……祝福你们?”

魏易V:“谢谢。”

他两个字说得轻巧,差不多隔了半个小时,微博彻底陷入营销号式狂欢——

从两人同进酒店、彻夜未出的偷拍照开始,到魏易做早饭艾特霍星叶……

霍星叶发“日落很美”的感叹,霍星叶用“是的,宝贝”回复同条微博下“咸鱼王V”看似问口红色号实则问与魏易猫腻的评论,魏易点赞……

然后霍星叶爆夕阳下的照片,魏易回应“夕阳好美”,霍星叶发丛林画作,魏易发《丛林冒险》宣传博……

最后,就是今天。

谁都知道二复背靠她老公顾沉,集编剧制片人于一身,加上自身功底扎实,不少拿过金杯的大咖挤破头想与她合作,魏易凭什么主演完《仕杀一》又主演第二部?唯一的解释便是霍哥儿,是二爷闺蜜。霍哥儿为魏易二拿角色,魏易感谢,坐实恋情……

一波三折,开端发展高潮结局的时间线完美无缺。

如果不是当事人,霍星叶都要怀疑自己真的和魏易“传情”过那么多次。

助理哆嗦着问“需要澄清吗”,霍星叶想了想,“先不用”,挂断电话转身上二楼。她回到卧室,摸出平板耐着性子把“爆”字加深的热搜看完,这才倚在床边,双腿交叠,姿态慵懒地拨出助理才给的电话……

魏易自诩颜高腿好小有演技,可娱乐圈最不缺的,就是这种人。他选秀出道三年,一直不温不火,跑龙套、做配角、看尽人脸色,直到霍星叶来试镜棚找闺蜜,路过时,一句“这小哥哥手还不错”……主演,热捧,新晋男神,接踵而至。

霍星叶电话进来时,他正在录综艺,红着脸给好奇的众人道一声“是霍哥儿”便起身去了外面,点了根烟,话也直接:“霍哥儿午好……那个,我这有两张朋友送的温泉酒店年卡,您什么时候回来我们约一约?”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魏易,你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魏易脸上有一闪而逝的慌乱,转而摁灭了一口未吸的烟头,笑问:“霍哥儿看到微博了?”

霍星叶抿唇。

魏易解释:“霍哥儿我的话是真的,心也是真的,我们年龄相仿,如果你愿意,可以和我试试看,如果不愿意,”他左右看看,声线压得又低又暧昧,“陪你……嗯,我也很乐意——”

“两个小时内,你发正式声明澄清吧。”霍星叶打断他。

魏易一愣,随即有些不敢相信:“霍哥儿你的意思?”

“字面。”

“可你之前没解释……”

“绯闻炒热度需要我一个圈外人来教?”霍星叶半眯着眼,薄唇勾得不疾不徐,“魏易……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两边沉默,半晌后——

“所以,霍哥儿为什么会无缘无故拉我一把?”

电话那头的男人试探了这么多天,眼看着卖出一大步在舆论上燃起希望的火苗,还没烧起来就要被掐灭,明显不甘又不敢发作,小心翼翼问:“我们在剧组朝夕相处那么多天,就真的没有一点点,那么一点点?”

霍星叶反问:“你在这么勇敢地宣誓主权之前,就不会查查许旭于莫远他们早期的成名轨迹?”

魏易沉默。

“或者,你的经纪人应该告诉过你,”霍星叶心下冷笑,把玩着涂有精致二维码的小指指甲,漫不经心地学人家说自己,“霍星叶一看手二看脸,对你感兴趣的时候,自然愿意在二爷霍总面前多提你两句,但很遗憾,”她语锋一转,“我这人朝三暮四兴趣期短而且害怕纠缠。”

霍星叶说这话的时候,隐约听到飘窗有响动,抬眸去看,窗外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视线飘忽着收至墙面的挂钟,方才外露一瞬的凌厉已然消散:“现在五点五十,凑个整,晚八点前……你想把恋情坐多实,就给我洗多白。”

“哦对了,”霍星叶想到什么,捋卷发的手一顿,“你要牛角尖钻深一点,我不介意这通话录音爆出去,你自愿陪睡有多少人关注我不知道,反正别人说我无所顾忌仗势欺人也不是一两天了,我挂了,就这样。”

小鲜肉要上位,她要欣赏美。霍星叶以前爱玩这种纯洁的各取所需,不知道为什么,方才打个电话满脑子都是某人,越想,越觉得这些游戏无味又无趣。

明天一早要出湾,杨姨晚饭做得早,见霍星叶下来,招呼她去洗手:“阿珣呢,他刚刚不是上楼叫你吃饭吗?”

“他上来了?”霍星叶的回答淹没在“稀里哗啦”的水声里,“我没看到啊。”

“哦,我在阳台收标本,见她先下来了就没叫。”楚珣正好从楼上下来,见霍星叶冲自己做鬼脸,面无表情地避开视线,正常得……让霍星叶放下心来。

晚上八点。

霍星叶洗完澡出来看手机,满屏弹窗几乎都是“魏易长微博致歉炒作,祝霍哥儿生活顺遂觅得良人”。她大致扫了一眼,正想给闺蜜打电话,纪苒柚视频邀请恰好进来,霍星叶接通——

“心疼我草,你以后可能要多背个负心汉的锅了……当初看着眼神挺干净,怎么现在戏这么多。”

“这圈子本就一染缸,自己绷不住坏了色而已。”霍星叶懒洋洋地朝脸上拍水,又聊了一会儿,道,“我明下午的飞机,来接我?”

“成啊,你哥公司新签了几个小鲜肉,陪你看看换换心情。”

“别了,不如约烤肉……”

“……”

两人说话间,楚珣推门进来,长手长脚屈坐到小木板床上叠被子,霍星叶瞧着那四平八整的豆腐块,赶紧和闺蜜道“回见”,面膜都不顾上撕:“你不是说明天走吗?怎么今晚就要走?!”

楚珣背对着她:“我搭了个帐篷,去外面睡。”

“屋内不好吗?”霍星叶蹦跶到他跟前,皱着小脸问,“我一不磨牙二不打呼三不说梦话。”

楚珣本来都把枕头被子抱起来了,听到她这话,又放下来,转而清了清嗓子,垂着眼睫模仿得一本正经:“我要考植物系博……唔,教授爪子好,好看……吃白斩鸡……”

对自己那个梦印象深刻的某人小脸霎时涨红,抡起手里那片没撕的面膜朝他胸膛砸去,“滚”字落罢,那片薄薄的银色被他稳稳握在掌心,然后,缓缓反扣到桌面。

“哒”,微响,无疑挑衅。

霍星叶气得要回床,楚珣缓缓抬指,递一个眼神给她,霍星叶皱眉,转脸顺着那截白指望出去……

夏日晚天赤火鎏金,滚云把远处弯曲的山脉照得通红,庭院里的槐树梢好似点了美人痣,树下的黑色帐篷搭得四平八稳,帐篷旁的男人身形颀长,绰影一地。

霍星叶注视他,他正好把枕头被子放好从帐篷出来,抬眸撞了视线。霍星叶朝他挥手,眉眼弯弯做口型:“等我敷个面膜,下来睡你。”

楚珣微绷着下颌,也不知道听懂没有,同样回了三个字口型:“神经病。”

霍星叶不管,扬手抛给她一个飞吻,楚珣假装接住,然后,面无表情扔给了腿旁伸舌头哈气的大黄,霍星叶转身进屋,没看到的是,楚珣凝视着一脸懵懂的大黄,神色不明……

本来难得有一天可以不化妆,况且澡都洗了,然而,霍星叶还是秉承说到做到的原则,美美地上了个裸妆,又换了条吊带碎花裙,站在镜子前转了两圈,还挑了双同色系的豆豆鞋,这才下楼去……即便睡不到,调戏一下也不错。

楼下楚珣正在陪杨叔杨姨看电视,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和搞笑节目的笑声背景一起传来……

“阿珣啊,”杨姨戳了一下杨叔,杨叔状似无意地提起,“我瞧星叶长得好,心地也好,画也画得好。”

楚珣颔首:“是。”

“还和你一样懂礼,”杨姨说,“你看上桌我和你杨叔没动筷子,她先动过吗?在什么地方说什么话,从来不拗面娇滴滴摆架子……虽说偶尔闹腾了一点,心思倒细腻又通透。”

楚珣淡淡道:“是。”

“嗯,”杨姨赞同,“你也老大不小了,你妈妈也在催,我看是可以考虑成家的事了……”

楚珣手里旋转遥控器的长指一停,抿唇没接话。

杨姨接着道:“我是过来人,看你们这几天处下来,星叶多多少少是喜欢你的吧……不说她多喜欢和你一起,拎那么重的画板啊画夹啊跑了多少山路,方便你泡茶烧过多少次水,光是她看你啊,眼睛里都有光……”

楚珣交叠的长腿换了个方向,眼睫借着暗色遮掉眸中所有情绪。

“你呢?”杨姨轻咳两声,试探问,“你对她是什么感觉?”

霍星叶下楼的脚步倏然一顿,轻轻扶住墙壁停在了楼梯口。

未关严的天窗灌风,吹得她蓬松的裙摆翩跹不定,猎猎微声。

楚珣端起茶杯,淡色的唇落在青花瓷面上,袅袅雾气将他清冷的侧颜和声线氤氲其间:“她算得上美色,足以让很多男人抵挡不了的美色。”

杨姨眉梢微挑:“所以,你的意思是?”

“如果您认为我对她有什么特别之处,或者不一样的地方,大抵是视觉生物的天性使然。”楚珣回身去端搁板上的温水壶,转过来时,视线正好撞上躲在楼梯间那一个人,一张脸,一双眼。

她看楚珣的时候,楚珣也在看她,神色无波无澜,霍星叶心口霎时一凉。

无声间,便见他淡淡别过视线,对杨姨接着道,“生不出反感,也生不了额外的喜欢。”

一道水弧划过空中落进杯中,“哗啦”声散开他方才微沉的嗓音,却散不开他那抹惯有的云淡风轻,宛如叙述天气或给她介绍植物般自然。

杨姨一句“我觉得你们很配”卡在喉咙。

霍星叶垂在身侧的手松松紧紧,然后,在他收手即将转身把温水壶放回搁板的前一秒,飞快将鞋脱在原地,扶着墙壁转身上楼。

电视中,地方频道主持人把“开奔驰,坐宝马,开关就用普洛瓦”的广告念得顺畅欢脱,楚珣却没有把水壶放回去,而是在杨叔杨姨遗憾的叹气声中,倒了一杯,又一杯。

“阿珣我们先睡了,你待会儿也早点休息,外面蚊子多,记得点蚊香。”杨姨推着杨叔进屋。

“嗯”一声从喉咙发出,楚珣仰头,将杯中残茶一饮而尽。

夜幕深深,乌云在黑暗下潜藏,翻涌间,“咔”一道白光撕裂天空,巨雷“轰隆”乍响山脉,倾盆大雨瞬间泼至!

楚珣没顾得上收帐篷,抱了枕头被子就快步跑进屋。

“阿珣你淋到了吗?”杨姨披着外套起来开灯,担忧道,“我上去给你铺床。”

“我自己上去铺就好。”

“哎呀,几分钟的功夫。”

“……”

霍星叶睡得不安稳。

尽管两人刻意放轻了声音,推门开灯的功夫,床上的女子还是发了模糊的呓语。

“你枕头放这边,就不会被闪电闪到了。”杨姨三两下把床单铺得平平整整,枕头摆到和霍星叶同边的位置。

“嗯,”楚珣恍惚觉得这木板床好像和大床隔得近了些,仔细看又似乎没有,他礼貌道谢,“打扰杨姨休息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见外。”杨姨摆摆手,关门之前顺便摁灭了灯。

楚珣轻手轻脚脱鞋,爬上床。

在只有两个人的黑暗空间里,所有的感官都异常清晰。

他睡下,他抖被子,他翻身……

和着木板床的“嘎吱”响动,上面床的姑娘好似喃喃说着什么。楚珣一边告诉自己“明天就走了,她就和自己没关系了”,一边不自觉地朝她那边挪了挪,再挪了挪,耳朵朝床沿的拦木贴上去……

“不要……妈妈你不要打……”

“痛……嗯,你不要……”

断断续续,时而清楚,时而模糊。

楚珣左边手在床沿稳麻了,扬起来正想换到右手,床上的姑娘倏一下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柔软无骨,贴上男人掌心薄茧的触感太过强烈。

楚珣只感觉握着团白云般,微凉从修长的指尖流入身体,好似随着血液循环淌遍四肢五骸,隔着一层薄薄的床帘,他足足愣了十分钟,才想到是不是该放开,想着,拇指抚着她光洁的虎口,屏着呼吸正一点一点朝外退——

“妈妈,我知道听话了……你不要再打我了。”

“我学我学,你要我学的……我全部都学。”

“……”

外人只见霍家楚家家大业大,不见里面盘根错节,为了权势地位血亲如何相争。自己母亲现在有多强势,便有多恨那个潜心学术近乎梅妻鹤子的父亲。小时候,无数次,他在书房写作业,外面的背景是父母的争吵,很多时候是父亲沉默,母亲一个人说,说着说着开始哭,哭着哭着声嘶力竭——

“楚议贤你不为自己想,你也应该为我,为你儿子想想啊……公司年会你不去,股东大会你不去,科研科研就知道科研,我一个外姓,要怎么堂而皇之说自己是楚家掌舵人……”

“楚议贤我真的受够了,我不该一时冲动嫁给你,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年少冲动要爱情……”

“楚议贤求求你松口,你把阿珣抚养权给我,你做你的科研,我回我的娱乐圈,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老娘真的不想再看财务看报表看明细,不想再看你堂哥表弟们绞近脑汁想着怎么多分一点蝇头小利……”

最后一次,是他高三那年,父亲葬礼。

母亲褪下常年不变的西装,穿了条碎花裙,放下常年挽着的精致发髻,海藻般的长发披落肩头。

母亲没有哭,没有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在所有人走后,她安安静静走到墓碑前,学着平常吵架的口气说“楚议贤你个窝囊废,我早就受够你了”,说着说着就哑了声音……

楚珣躲在树后。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从来背脊笔直、被媒体形容说“脚蹬恨天高杀遍十里洋场”的母亲哭得坐都坐不起来,整个人几乎瘫在了墓碑前,双手抚着墓碑上父亲神色温和的黑白照,喃喃着,一遍一遍重复“楚议贤,你回来”“楚议贤,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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