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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附录:书缘·情缘

书缘·情缘

藏书的意义

我最心爱的读物

读书乐

阅读

我的书

为什么我们要读一本书?

读书之乐

一个崭新的世界

为什么要读书

读书的艺术

书缘·情缘

恺蒂

是一段书缘,还是一段情缘,竟让这纽约的独居女人千里迢迢为了伦敦小街这破落关门的书店而如此神伤?

如同每一个晴日的上午,阳光将这排歪歪斜斜的二手书店的影子投到街中心上,街上还少行人,穿着对襟毛衣,半秃着顶,动行悠缓的店主们正在将一切生意准备停当,掸下一桌面、橱窗中的灰尘,把书架上那排排参差的布面、皮面书摆正,再将一匣匣便宜的小本平装书移到门外,沿着窗前的墙根摆齐。不用吆喝生意,不用招揽顾客,这群书商们如同他们店中中层书架上的那些小羊皮装帧而成的上个世纪的书籍,虽并不昂贵,但却见过世面,口中叼着一枚烟斗,看着大红色的双层汽车在街上阳光屋影间叮咚过往。

她跨下了一辆黑色的计程车,纤巧单薄的女人,游移的目光掠过那一家家摆着书的橱窗,68号,72号,76号,78号,82号,寻寻觅觅,像是丢失了件宝物。最终停了下来,但面前的84号却是空空如也。灰蒙蒙的玻璃窗里面蛛网遍织的书架东倒西歪,地上散落着些废纸,满是尘埃;推门进去,没有想像中惊喜问候,空空的楼梯通向另一些同样废弃的房间。孤身女人想张口告诉主人她已到来,她信守了诺言,但空屋中并无人回应,只有一阵冷风袭过,泪水顺着面颊静静地流淌下来。是一段书缘,还是一段情缘,竟让这纽约的独居女人千里迢迢为了伦敦这街这破落关门的书店而如此神伤?手中握着那本薄薄的小书,是为了还彻灵街(Charing Cross Road)84号的那一种心愿?

他约她出来聊天,选定的地方是孔乙己酒家,面前摆的是一樽绍兴花雕,自然少不了一碟五香豆,还有几样小菜。谈着各自喜欢的东西作家,纳布可夫、钱钟书、尤瑟纳尔、沈从文。谈着那本他最钟爱的书,《说吧,记忆》,在伦敦买到的初版本,自然便谈到那些古旧的书屋,里面的善本孤本初版本那些只有爱书人才能欣赏的古老气味。记得那条破街吗?我最爱做的是星期六早上睡个懒觉,约几个朋友去唐人街饮早茶,然后就去对面那条破街的老店中翻旧书。为什么我从未在那里遇见过你呢?回忆起从未共同经历过的伦敦往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彻灵街84号现在是做着什么样的买卖。知道那位纽约的老姑娘和那位一丝不苟的旧书商,他们通了20多年的信,最终却仍未能谋面,是没有缘分?

1949年10月,一切开始于一封很简单的从纽约到伦敦的商业性的信函:

先生:

你们在《星期六文学评论》的广告上说他们长于经营绝版的书籍,你们所用的“珍本书商”一字让我有些害怕,因为我总是把“珍本”与昂贵相联的。我是位穷作家,但对书却有一些“珍本”般的嗜好,我所要的书在这里都很难买到……寄上我的最急需的书的名单,如果你们有干干净净不超过5美元一本的二手货,请买了寄来。

(1949年10月5日)

署名海沦娜·汉弗(Helena Hanff),还特地注明了“小姐”。

其实,这位小姐那年已30有3,是一位以写电视、舞台剧本为生的自由撰稿人。汉弗出生于制衣人家庭,父亲原本是位民谣说唱艺人,虽为生活所迫做起了手艺活,但夫妻俩仍喜欢带着女儿去逛戏院。汉弗19岁时进费城大学读英文,但家境贫困,一年后辍学,求职谋生,后来得一戏剧写作奖项,便以写作糊口。对书的热爱来自于在纽约市立图书馆中的刻苦自学,特别得益于英国剑桥大学一位阿Q教授(Sir Arthur Quiller-Couch)的著作。然而美国书价昂贵,汉弗热爱英国文学,便将买书的对象转向英伦三岛,偶然选中一家小书店写了信去,第一次订货便得到价廉物美的圆满服务,海峡这边,彻灵街84号Marks-Co书店的主管,弗兰克·杜尔先生,则是汉弗20年通信的对象。

虽然30有余,汉弗却仍是轻松活泼,特别是简牍之上,更善于以轻松调侃的笔墨,信手写来,天马行空,不拘格式。杜先生给他回的第一封信中称之为“女士”,汉弗第二封信信尾便加了注脚,“我希望‘女士’在你们那边的含义与这边不一样”。杜先生下封信中便乖乖称之为“小姐”了。第五封信后,汉弗已将信首的尊称“先生”或“阁下”改为直呼其名,信的内容也像是写给一位相识已久的老友,且不乏亲昵、撒娇之态:

弗兰克·杜尔,你在那儿究竟干什么?你什么都没干,你只是闲坐着!

我的利·亨特在哪里?我的《牛津诗集》在哪里?……

你把我冷落在这里,坐在图书馆中,在那些不属于我的书上写着长长的眉批,总有一天他们会发现,会把我的图书卡收走!

我已经安排了复活节的小兔子给你们带去礼物,等它到达时,你可能已慵慵而死了。

春天到来之际,我要一本情诗集,不要济慈或雪莱,请寄给我一本不太煽情的情诗集,你自己挑选吧,要一本小开本的,可以放入裤兜中带到中央公园去。

行了,不要只坐在那里,快去帮我找书吧,真不明白你们书店是怎么维持的。

(1950年3月25日)

汉弗性情率真,人更是善良,通信之初,她便得知战后的英国经济困难,肉类、鸡蛋等食品都是限量供应,女人的长统袜更是奢侈品。1949年圣诞节她将一块重6磅的火腿寄往伦敦,让杜先生分给书店中的同事们,以后美式食品源源不断几年。汉弗本身手头并不宽裕,她的慷慨大度让书店的工作人员们把她视作亲人,纷纷与她通信,聊天。只是杜先生从未在信中对汉弗的轻松笑语做任何回报,他是正人君子,地道的好丈夫,典型的英国绅士,惟一的报答是兢兢业业地为汉弗寻觅好书。直到1952年,杜太太登场写信给汉弗道谢这几年的礼物,并向汉弗介绍说杜先生已有二女,杜先生才在汉弗的强烈要求之下,在答谢汉弗所寄给他妻女的长统袜时,将例来一贯的信头的“汉弗小姐”的称呼,改为“亲爱的海伦娜”,写信的日期恰与情人节巧合,不过想必当时杜先生压根没有注意到。

亲爱的海伦娜:

我同意,现在写信给你,是该把:“小姐”放弃的时候了。我并不如你想象的那样古板。只是因为我所写给你的信,都得在办公室的卷宗中存档,所以我觉得正式的称呼更合适,但这封信与书没有关系,是不会被存档的。

真不知该如何报答你这么多好礼物,我能说的只是,如果有一天你来伦敦,橡树街37号会有一张床给你,你爱待多久便待多久。

(1952年2月14日)

去家里做客的邀请一直没有兑现,汉弗几次犹豫要去英格兰圆梦,但终因手头拮据而放弃。倒是杜先生紧接着寄去的那本沃顿的《传记》(指《约翰·邓恩传》)着实让汉弗惊喜不已:

噢,天哪,老天感谢你沃尔顿的《传记》,这本书出版于1840年,百年之后还能这样完美,真是奇迹!如此漂亮,久经摩挲的粗裁本!我真同情他,这位曾于1841年在书的扉页上签名的戈登先生。他那一群不肖子孙呀!几乎不值分文地便把它卖给了你!真希望在他们出卖图书馆之前,我曾去那边赤脚跑过!

(1952年3月3日)

20年间,汉弗总共从彻灵街84号购书近50种,这个数目并不大,算不得是位好顾客,但保持着与书店的杜先生及其他人的通信来往,却成了她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特别是她在50年代初英国困难时期慷慨出手的豪情,为她带来了英伦的真挚的友谊,也是这扎书信的人情味所在。60年代末,汉弗颇为潦倒,写出去的剧本屡遭拒绝,书的选题也无人感兴趣。1969年1月,纽约冬天很冷,汉弗从图书馆回到家中,已近6点。她手上捧着一摞书,把从门房中取来的信件放在书上,走向电梯。在电梯中,她发现在那一大堆账单之间,有一封薄薄的蓝色的从Marks-Co寄来的航空信封。这信有些异样,因为杜先生所寄的信,信封上的地址都是单行距打成,而且向来是把她连名带姓拼全的,而这封信上,地址是双行距,她的名字是由一个字母H代替的。她只道是杜离开了书店,没太在意,夜深人静捧杯独坐时,她才打开此信。这一夜,她再没有睡着。因为信中的消息,是杜的死讯。

桌上的黄酒已过三巡。言谈嬉笑,话语投机,共同喜爱的书与作家们一时让他们觉得很亲近。然而,手中抚弄着那樽精致的铜酒壶,眼光却不敢对视,他早已与另一位美丽的女子谈论婚嫁,书缘与情缘,在现实生活中原本是风马牛不相干的事。

然而浪漫向来是作家们难以割舍的情怀。书中自有颜如玉,红袖添香夜读书,虽然这都是男人们近乎梦想的宣言,但是,自古以来的好书,大多都是激情之作,没有情的文章和书,是太过干涩枯燥,没有人愿读的。于是,温润的花雕虽只逗出跳跃键盘上往返数次的几行短语,将消除键轻轻按下便了无痕迹,彻灵街84号却被好心的好事者演绎成一曲情感故事。

泪尽之后,汉弗觉得体内像被掏空了一样,一片冰凉。应该做些什么,但是又能做什么呢?想起这20年来的通信,几次搬家,这丝带束成的一小扎竟还静静地躺在抽屉的底部。仿佛是为了了却一桩心愿,汉弗将它们结成一集,送到出版商的手中。也许是她时来运转,也许是杜尔在天亡灵的保佑,此书一经出版,便受欢迎,英国出版商亦决定在英国推出此书,并邀请汉弗前往英国,下榻于大英博物馆旁布鲁姆斯布里区的一家古旧的老饭店。

英国是汉弗魂牵梦系的地方,从1950年开始她便屡次想去,但都因无川资而未成。《彻灵街八十四号》的最后一封信,是她于1969年4月写给一位前往伦敦度假的朋友的,读来让许多英国人觉得鼻子酸酸的:

亲爱的凯瑟琳:

我在家中打扫卫生,整理书架。偷闲坐在地上,四面地毯上散放的都是书。希望你与布莱恩在伦敦玩得愉快。他在电话上对我说:“如果你有路费的话,是否想和我们同去?”我几乎哭了。

我不知道,可能对我来说去或不去那儿已是无所谓了。我梦到那儿的次数太多了。我常常是为了看那些宽街窄巷才去看那些英国电影。记得许久以前,有个人对我说,那些去过英国的人,都能在那儿找到他最想要的东西。我告诉他我想去英国,是为了找英国文学。他说:“它们就在那儿。”

或许在那儿,或许不在。看着四周地毯上散乱的书籍,我知道,它们肯定在这儿。

那位卖给我这所有书的好人几个月前去世了,书店的主人也死了,但是书店还在那里。如果你正巧经彻灵街84号,能否为我吻它?我欠它的实在太多了。

(1969年4月11日)

其实此时,彻灵街84号已准备关门大吉,书店主人的后代无心经营旧书,一年后汉弗的书的畅销也未让书店起死回生。此时的伦敦,经过60年代文化革命和摇滚乐的洗礼,已与50年代完全不同。70年代初,英国是激进先锋,朋克即将形成势力的年代,关心旧书旧文化的人实在太少了。汉弗1971年前往英国,一心一意醉心于寻找的是维多利亚时代的情怀,触目所见,根本不是现实的英国,这位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老姑娘此时肯定已极难让一般人亲近,无奈大英帝国也确实有一批为数不少的怀旧之人,他们虽已过时,但却仍有生息,大洋彼岸这位老姑娘对英国潦倒二手书店的无限热爱,对英国旧文化旧文学旧传统的一片痴情,对这些怀旧的人来说,是一帖温润滋补的药,把他们熏得晕晕乎乎,舒舒服服,而且这是一副中国式的汤药,头剂、二剂、三剂,喝了十几年还不值得把药渣子扔掉,这是这本书话式的信集能在英国成为畅销书的原因了。

1975年,汉弗家中所有的鞋盒子都被腾出来装了英国各地的书迷寄来的信件,BBC决定把《彻灵街八十四号》搬上荧屏;6年之后,素有盛名的英国戏剧界决定把它改编为舞台剧,在伦敦最好的剧院上演3月不衰;再过6年,此书又被改编成电影,由著名演员安娜·班可洛夫及安东尼·霍普金斯领衔主演,电影介绍中称,“这部片子旨在反映两种爱情,一是汉弗对书的激情之爱,二是她对杜尔的精神之爱”,终于在书缘与情缘之间系了根红线。

现实生活中没有的缘分只能靠文学作品去演绎,然而他们最终未曾见面,电影中也没能让他们见面,没有缘分就是没有缘分。

霍普金斯演杜尔是最贴切不过的了,《霍华兹庄园》、《长日将尽》,他最适合演的就是那种正经而又有些压抑的英国绅士。

那部电影太干了,幸运我不是英国男人。

没有缘分的也会有感情,所以,并不能说是电影做作。

这样的感情最好还是藏在心底。

但是做妻子的总是会有所察觉的,每个人都很敏感,无论这个人爱不爱书,读不读文学作品,生活中的许多东西远比书要重要。

如今,我不再忌讳告诉你我曾经很嫉妒过你,因为弗兰克对你的信如此喜欢,你的信与他的幽默感又如此相同!而且,我也嫉妒过你的写作能力。我与弗兰克在各方面恰恰相反,他友善、温和,而我的爱尔兰的血性使我总是与人争斗。我很思念他,以前的生活太有意思了。他总在向我解释,也不住地教我些有关的书的知识……

(1969年1月29日寄出)

与彻灵街84号有关的书另外还有两本。汉弗1971年初访英伦时每一天都记有日记,出版成《布鲁姆斯布里的女公爵》(The Duchess of Bloomsbury Street);1985年又出版自传《Q的遗产》(Q’s Legacy),介绍她爱书的起始,与杜尔通信以及书、电视剧、舞台剧出品的前后经过。《八十四号》中的那些信件,大都是信手写来,原本并不是为给别人看的,如果不是因杜尔不幸早亡,它们可能永远不会面世,它们是率情之作,有些有趣的书话,信函来往间更能看出美国老小姐与英国拘谨绅士间的不同情性风格,读来流畅而有趣。《女公爵》虽有日记,但原本便是为读者而记的,虽说笔法仍流利但总归有些矫作牵强。汉弗这么多年对英国魂牵梦萦,仿佛一位怀春女子20年后才得见梦中情人,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讨好对方才行,便乱了章法,信函中所有的那种风趣幽默全被吓跑了。而且汉弗对英国传统过于热爱,一叶障目,她所见的只是她自己头脑中的百余年前的英国,实在是遗憾。到了《Q》一书,《八十四号》早已经历了大江大海,若干年后回忆往事,汉弗反而能心如止水,返朴归真,不动声容了。

海伦娜·汉弗,1916年4月15日出生,1997年4月9日去世。终身未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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