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老板低声下气道了歉,把铜板给侯夫人一块块捡回来了,随后欢天喜地地走了,侯府门前也重归寂静。
眼跟前的姑娘一身寸锦寸金的浮光锦,气质高洁,与这侯府角门格格不入。
侯夫人尴尬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垂着眼眸颤着声音道:“你、你也看见侯府的境地姐,你若是不愿回侯府,便回国公府去吧。”
悉心教养整整十五年的女儿都能为了荣华富贵说离开便离开,更何况是陌生人一般的一个小姑娘呢?
可沈灵微微微弯唇,竟然道:“娘这是何意,我如今名唤沈灵微,难道你要把我赶出家门叫我在外流浪不成?”
侯夫人猛地抬起头,一双秋水般的明眸也蒙上一层雾气,迭声道:“怎么会!”
她就是没想到,没想到灵微见到府上如此狼狈的场面,竟然还愿意留下来。
她压不住唇角的笑,又欢喜又小心地把人带去了后院。
后院大姐姐沈静姝正在绣花,闻言颇为无措地站起来同她见礼,笑脸柔和:“二妹妹好。”
大哥沈云初从文性子稳重,平和地冲她点了下头。
二哥沈卓华从武是性情—中人,头回见她竟然憋红了脸,压着慌张也跟她见了礼。
“近来虽开了春,但还有些倒春寒,我跟二弟屋里的火盆拿去给灵微妹妹用吧。”大哥沈云初道。
沈卓华立刻表示支持,皱着浓眉上下打量沈灵微,忽然道:“灵微妹妹这身子看着虚得很,不如妹妹明早开始跟我练拳吧。”
这个想法一出口,成功获得沈云初一个肘击。
沈静姝放下绣花针,嗔道:“二弟,灵微妹妹刚回家,你别吓着她。”
沈卓华眉头便皱得更紧,成一个“川”字,嘀咕:“我看灵微妹妹胆儿挺大的呀,才不会被吓到呢。”
一家人笑闹半天,又是给沈灵微安排住处,又是带她去布置房间,个个眼睛乌黑明亮,写满了从前国公府难得一见的真诚。
想到方才侯夫人明明对万老板委曲求全,但在他提及大姐姐后,侯夫人立刻变了脸,浑身颤抖着维护女儿。
沈灵微心头一松,美眸微眯,抬眼看众人乐呵呵地忙乎,挥汗如雨,她心头微暖,也不由生了些隐秘的期待。
或许,回到侯府会是她做过的最正确的一个选择……
朗朗星空,暗香浮动,一夜好眠。
翌日。
一大早,侯夫人又送来一条她亲手做的天水碧纹云样的罗裙,没成想在门前恰好跟沈静姝撞上了。
沈静姝小脸儿惨白如金纸,指尖都颤抖个不停:“祖母吐血了!”
原本平静的宅邸瞬间乱了起来,众人匆匆赶到西院时,老人家正躺在床上。
她已是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年纪,倒在拔步床上,手枯瘦得如老树枝,脸上皱纹深深如刀刻一般,刚刚吐了血,气若游丝,但喘气又喘得厉害,看着像是体虚心悸。
却仍有一身气度,嗓音沙哑地安慰。
“我人老了,终有这么一日,你们不必太过忧心。”
“祖母!”沈静姝便拔高声音叫了一声,颤抖道,“你别这么说,我已托人去请大夫了。”
整个屋子里顿时弥漫着一股悲意,真真切切地,沈灵微竟然也被这种氛围感染,只觉心中伤怀。
她抿唇,上前道:“娘,祖母,我学过一点医术,不如先由我为祖母看看吧。”
侯夫人有些犹豫:“你有几分把握?”
沈灵微望了一下她的眼睛,顿了一下,还是保守着说:“六七分。”
侯府众人毫不怀疑,立刻让出了位置,又是听她的去寻银针,又是开窗通风的。
沈灵微也二话不说坐了下来,把脉,大概确认了老夫人的病症就开始施针,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也终于稳住了老夫人那游丝般的呼吸。
众人关切紧张的目光下,沈灵微站起来,果断道:“祖母暂且无事,但身体还很虚弱需要药材滋补,你们照顾好祖母,我去去就回。”
她不敢耽搁,飞快往同仁堂去。
不料,刚到同仁堂门口,眼前忽然多了个不速之客。
崔锦言一身锦绣华服,眨了眨眼,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同仁堂,满脸担忧:“灵微姐姐这是怎么了?离开国公府不过一日,怎的就病了?可是在侯府不习惯?”
沈灵微被迫停下,目光一寒,沉如寒潭的眼含了几分浓重的警告。
“崔锦言,我已离开国公府,此后也不会再回到国公府,你最好不要在此刻打搅我。”
可偏偏她态度越冷,崔锦言就越看得出她心中着急,不由勾起唇角,眼底也划过愉悦,面上却后退半步,眼底雾气浮现,倔强又隐忍。
“姐姐,你代我在爹娘膝前尽孝那么多年,我只是想关心你。”
“你若生了病,便跟我回国公府吧,我叫娘为你请宫中太医。”
说着,她哀求般过去抓住她的手。
沈灵微额头青筋突突跳了两下,彻底没了耐心,毫不客气掰开她的手指就要往同仁堂内走去。
不料,崔锦言脚下一歪,整个人惊呼一声不受控制地跌坐在地。
她素手撑在身后,几乎是咬着唇,有些无措道:“姐姐,对不住对不住,是我太着急了,我只是想关心你……”
看着周围百姓汇聚过来的目光,沈灵微眼底一寒,犹如冰霜,不得不再多跟她多掰扯几句。
可还没说话,耳边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漫不经心的声音。
“小妹,你不在家好好待着,怎么跑出来了?”
众人齐刷刷一回头。
男人一袭蓝衣,身似修竹,脸色苍白如霜,摇着折扇缓步而来,姿态清贵端的是翩翩浊世佳公子,如画的眉目却暗藏了几分阴鸷的狠厉。
正是国公府大公子——崔方夷。
崔锦言早就看过两位哥哥的画像,看见了他,眼眶立时红了,扑过去抓住他的衣袖,声音颤抖。
“大哥,灵微姐姐不是故意推我的,你别生……”
可话没说完。
崔锦言只觉腹部一痛,下一刻,如一个破布娃娃倒飞出去。
而眼前,是崔方夷削掉半截衣袖,冷漠的模样。
“聒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