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恙暗叹口气,脸上仍旧维持着恭敬从容的神色:“有劳公公带路。”
说完,他转头看了一眼宫门方向。
朝堂已散,百官如潮水退下,薛时昀那身白袍在人群里格外显眼,却并未回头,只低垂着眼睫,一副温顺乖巧的模样。
呵,倒会装。
他收回目光,随李公公一同绕过丹陛,步入宫道,向凤栖宫的偏殿而去。
一路沉默,李公公不再多言,只脚步飞快地引着路。
不多时,两人到了凤栖宫内殿。
一名嬷嬷迎了出来,轻声一礼:“齐大人请稍候,陛下正在书房。”
齐恙点头,立在廊下不动。
不久,嬷嬷又回来,低声道:“陛下请大人入内。”
齐恙跟着走进女帝书房。
厅中灯火明亮,檀香淡淡,案几前,沈琬宁正执笔写着什么,金丝墨宝,在素白圣旨纸上缓缓流转。
她穿着一身常服,发鬓只挽了一个素髻,眉目专注,神色宁静。
齐恙未打扰,只默默站在一旁候着。
烛光映在她素白的衣袖上,烘得那道背影越发纤细清冷。
好一会儿,沈琬宁才将笔搁下,抬眼看向他。
“坐吧。”她语气平淡。
齐恙却依旧恭谨地立着,拱手道:“臣不敢失礼。”
沈琬宁看了他一眼,也不多劝,只道:“你今早表现的倒是不错,没让我失望。”
齐恙微躬身:“微臣愚钝,幸未辱命。”
他停了停,抬头看她一眼,眼神里带了点压着的东西。
“还有一事,臣需亲口谢陛下。”
沈琬宁挑眉:“说。”
齐恙静静望着她。
“微臣前几日遇刺客来袭,命悬一线。”
“可那夜有人暗中出手,出招极快,不留痕迹——。”
“臣斗胆猜测,恐是宫中死士。”
他说到这,语气不轻不重,话锋顿了顿。
“臣无证据,也不敢妄言。但无论如何,臣仍要谢陛下救命之恩。”
沈琬宁倚在椅上,指尖转着一枚镇纸玉,笑了一声。
声音不高,却有点意思。
像是懒得否认,也不打算承认。
她转过身来,倚着书案,凤眸微眯,神情似笑非笑:“就不怕你认错了人?”
齐恙低头轻笑,语气却不见半分轻浮:“若真认错了,那便是上天垂怜。”
“可若没认错……”
他眼中微光浮动,低声道,“那臣此生,欠陛下一命。”
话落,书房重归寂静。
沈琬宁没有立刻答话,只是淡淡一转身,从棋罐中捻出一枚白玉棋子,轻轻落在案上的棋盘上。
清脆一声,像敲在人心上。
“你啊,嘴是越来越巧了。”
她顿了顿,声线一缓,语气却透出几分意味莫测。
“不过,这命你还得好好留着。”
“你的命,孤另有用处。”
齐恙静默片刻,复又拱手,沉声启口:“陛下,臣此行还有一事,请陛下明断。”
沈琬宁侧首,眼中看不出情绪:“说罢。”
“臣欲借赈济梁城之名,探一探几家皇商的底细与态度。”
齐恙语速不快,眼神却极为认真。
“皇商被世家多年垄断鞑靼之路,虽名为国用,实则坐享其利。臣若能趁机与其接洽,引入民间商队,不求打破,但求撬开一道口子,或可为国库另开一线。”
沈琬宁轻轻一挑眉梢,没立刻说话。
片刻后,她低声一笑:“你倒是比过去大胆了不少。”
“不过——”
“此事不是一句话就能定的。世家背后是整个旧制的盘根错节,动得一线,牵得满局。”
她看向他,语气低缓却清晰。
“你若真能把梁城之事办妥,孤自会给你一个开局的机会。”
齐恙拱手,躬身而下:“臣明白,多谢陛下。”
沈琬宁挥了下手,语气重新归于淡然。
“下去吧,早些准备动身的事。”
……
回到府中,张叔早已候在门前,一见他进门,立刻迎上来:“少爷,可算回来了。”
齐恙一边走,一边解开外袍扣子:“府里没出什么事吧?”
“回禀少爷,一切安稳。”张叔低声道,“太平商队已按吩咐去做,这两日便收了市面上五成以上的粮食,尤其陈粮,几乎没让薛家插得进去。”
“有些小商号想借薛家之势插手,被林掌柜给压了回去。”
齐恙微微一笑,声音低哑:“干得不错。”
“薛家想垄断,得看他有没有这个能力了。”
他站在厅前,目光投向天边暮色。
“下一步——就看梁城了。”
说罢,他沉吟片刻,又道:“张叔,这趟路上人手要紧。眼下府里清理干净了,但真正能带出去的心腹却还不足。”
张叔应声:“少爷是想收些新的人?”
“嗯。”齐恙点头,“丫鬟要两个,机灵听话的;侍卫至少四人,刀下见过血,守得住事也护得住人。”
“咱们府里倒有几个合适的,但还得再补些。”
“老奴明白。”张叔点头,“奴这就着人筛一筛,再让他们去操场演一回,看看底子。”
齐恙想了想,又道:“不止如此。商队里也有些能人,好好找找,忠心最重要。”
“让林涛那边把人名册送过来一份,我要亲自过目。”
“是!”张叔应了一声,转身去了后院安排。
齐恙站在廊下,目光落在前方那棵海棠树上,心里却在琢磨另一件事。
梁城,皇商,世家……
他轻轻揉了揉眉心。
三年前,他尚未看清局势,只知朝堂沉浮,未曾料到朝外还有这么一片深水。如今重来一世,他不打算再被动等着吃人下菜。
要撬世家的蛋糕,就得先扎一把刀进去。
天色渐晚,他吩咐厨房热了点汤水,草草用了些饭菜,便早早歇下。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府中却早已动了起来。
窗外鸟鸣未起,齐恙便睁开了眼。
这一觉,他睡得极沉,也极稳——是许久未有过的安稳。
刚坐起身,还未系好里衣,房门便轻轻一响。
“东家,奴婢伺候您起身。”
一个温软的女声从门外传来,语调低柔,尾音带着些南方口音,说不出的婉转好听。
齐恙眉梢微挑。
这不是府里原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