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公主府。
齐恙换下了原先那一身朝服,换成了最普通的青布长袍。
他立在院中,眼神深沉。
跟在他身边的是张叔,鬓发花白,气的脸都涨红了。
“少爷,您就这么走了?可太不甘心了啊!”
“您三年来忍辱负重,一心护着这府上下上下,她却……她却这么对您!”
“老奴在府里看得清清楚楚,您每月俸银都往府库添,一年不止一次!”
“她天天买胭脂水粉、玉佩金饰,动辄就请满京的戏班子来唱戏喝酒,这样的日子,若不是您在后头替她兜着,早败光了!”
“她还好意思骂您吃软饭!”
张叔越说越气,嗓门也高了几分,几欲落泪。
“如今府里看着是金玉其外,实际上账上早就空了。”
“若不是少爷悄悄卖了几笔商货补贴,公主府早该揭不开锅了!”
齐恙听着,面色未动。
只是低头抖了抖衣摆上的灰尘,“这些事,莫再提。”
“张叔,收拾一下东西,我们走。”
张叔鼻头发酸,眼圈一红,“可少爷,咱们去哪儿啊?”
齐恙站在廊下,抬头望向不远处灰蒙的天。
春寒料峭,风吹过青瓦,发出沙沙的低响。
他沉默了许久,才道:“让人去查,城南那处宅子……还在不在。”
“若在,就买下来。”
张叔一愣,“是……是那处带院子的青石巷老宅?”
齐恙点了点头。
“三年前我就让你留意过。”
“当时只是想着,有朝一日能辞官归隐,也算有个落脚的去处。”
“如今看来,反倒用得上了。”
张叔心头一震,忍不住开口:“少爷,您真的就不回去了?”
齐恙没有回答,只是抬脚,走出了那扇朱红大门。
阳光落在他衣角,却照不亮他眼底的沉寂。
他忽然想起了一桩事。
三年来,他虽未染权政,却也不是虚度。
他暗中开设了太平商队,一年经营,账目盈余甚丰。
上一世,西平大旱,粮价飞涨,流民遍地。
太平商队提前调拨十余车粮米,沿途施粥赈济。
人们称太平商队是大善人,却无人知晓,幕后主事人正是他齐恙。
没想到后面被沈云姝得知此事,威逼利诱下整个太平商队直接归于了蒋家。
直到之后他被人逐步排挤出账本,被商队上下当成外人。
再后来,蒋时昀的族兄堂弟全都插进了太平商队的各个分号。
他这才意识到,那不过是他齐恙辛辛苦苦打造出的利器,被他们一点点剥皮拆骨,吞得干干净净。
想到这,他眼神冷了几分。
“张叔。”
“在!”老仆躬身。
“蒋家的人,全给我盯紧。”
“是!”张叔眼神一肃。
他跟了齐恙多年,知他不轻易动怒,可一旦杀心起,那便不是留情的时候。
“再派人去西市,把我那几处暗铺的名义转出去。”
“还有江南那批布货,该动了。”
“我记得今年江南要迎贡,宫里缺彩缎,咱们的路子,得比谁都早一步。”
齐恙语气低沉,条理清晰。
正说着,远处一道宦官尖细的嗓音穿透庭院而来。
“齐大人在否?陛下口谕,宣齐大人入宫觐见!”
张叔一愣,脸上满是惊色。
“少爷,是陛下……是女帝亲口召见!”
齐恙却只是顿了顿,随后淡声:“我知道了。”
“让他们等着。”
张叔张了张嘴,还想劝,齐恙却已转身进屋,从包袱中摸出一封旧信。
那是三年前,女帝亲笔写给他的,言辞恳切,意欲提拔。
他未曾回应。
那时的他,心思全在沈云姝身上,不想掺和朝局。
如今看来,真是错得离谱。
皇宫内。
女帝沈琬宁换了一身金缕暗纹朝服,正于丹墀下等候。
李公公低声回禀:“陛下,齐大人已到偏殿,稍候便来。”
“嗯。”
沈琬宁轻声一应,手中折扇轻摇,遮住眼底波澜。
片刻后,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脚步声传来。
齐恙身着青衫而来,样子依旧俊俏,眼神澄明。
沈琬宁看着他,忽然想起那句诗:执笔纵横写山河,寸心不换百金多。
她轻启朱唇:“齐恙。”
“臣在。”
他拱手,声音不卑不亢。
沈琬宁缓缓踱步,绕着他走了一圈,忽然低笑一声,“你倒是变了。”
“以前见孤,满面忐忑,如今,竟敢平视?”
齐恙不动如山,“臣有罪已赎,自然心安。”
“哦?”女帝挑眉,“那你可知孤为何召你?”
“陛下爱才。”齐恙语气淡然,“而陛下的朝堂,缺的正是敢言之人。”
沈琬宁轻笑:“好个敢言之人。”
“既然你敢言,那孤便问你。”
“镇国侯萧家这几年私设武库,边防守将八成出自其门下,朕若想动他,能成否?”
齐恙不疾不徐,“能。”
“如何能?”
“调虎离山不如调兵遣将。”
“先用一纸假旨,调萧家嫡孙至南疆支援,名为支援,实则断臂。”
“再故意泄出风声,说朝廷将派钦差查边防军械。”
“等他惶急之时,孤可派密探佯装贪官投诚,说愿卖出数百斤火药换取庇护。”
“诱他露出私兵底细,再顺藤摸瓜抄他府库。”
“最后,在朝堂放出私军谋反风声,再由六部一齐弹劾。”
“到那时,萧家就是有天王老子,也保不住他。”
沈琬宁一挑眉,“你这法子倒是阴毒。”
齐恙淡淡笑着,“治小人,自要下猛药。”
“那李家呢?”
“李家三代为官,门生遍布六部,你怎动?”
齐恙轻轻一笑。
“李家三代为官,根基稳固,要动他,不能靠刀,要靠骨头缝里的蛆。”
“臣有一策,名曰:反骨引毒。”
沈琬宁眼眸一动,示意他继续。
齐恙拱手微躬:
“李家门生众多,却大多目高于顶,自诩清流正派。”
“陛下可悄然召见其中一人——最好是李家最不受宠、最无实权、却最爱邀功那一个。”
“封他一个虚职,摆在高位,又暗中传旨,令他查贪肃吏,不得偏私。”
“他若是上书揭李家人不法,便由陛下明旨褒奖,令百官效仿。”
“可若他三缄其口——”
齐恙唇角冷勾,“那便在他案头塞一封假信,一张库银账目,再让他属下写个举报折子。”
“届时宫中出手,将他打成包庇之罪,直接斥退。”
“无论他查与不查,李家都落一个窝案罪名,门生自疑,根基自裂。”
“再配以寒门上奏,世人就会知——李家已烂,文德已衰。”
“此后十年,李相门下再无敢称清廉二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