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红梨和师婆肖伶当然不会知道,李青芷是因为心虚发了脾气。
李青芷也以为,师婆是看出了李青芷作了假证,此番前来不过是为了拆穿她。
显然,李青芷的以为,不过是一场错觉。
临走时,肖伶也未曾回答李青芷,她所瞧见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年轻女人。肖伶只是道:“您亲自问问您的夫君,便全然知晓了。”
正是这样的言语,令李青芷产生了莫名的猜想,兴许 张致全害死的不止一名女子。
夜晚的书房静谧如水,赵红梨站在书桌前,张致全正行着书法。他一手执着笔,字迹在纸上游走。张致全并未抬头,他的心思仍沉寂在自己的笔墨上:“娘子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赵红梨并未回答张致全,她只向张致全伸出了手:“奴婢要一贯钱。”
张致全运着笔力,“人”字的最后一笔捺挥洒而出,墨水在纸上晕染开来。停笔后,张致全有些不确信地问:“你方才说,你要什么?”
“一贯钱。”
张致全并未放下笔,而是抬头看向赵红梨,冲她笑一声:“胃口真是不小。”
“奴婢这条消息绝对值一贯钱,没有这一贯钱,恕奴婢难以交出消息。”
“也对——”对方的无理要求并未使张致全动怒,他的嘴角反而撇着笑意。
赵红梨的不卑不亢令他的心中生出半分欣赏。而后他弯着身子从柜中取出一包钱,边道:“或许见钱眼开的人,更能老老实实行差事。”
啪地一声,一贯钱砸在赵红梨跟前,赵红梨迅速拿过那包钱。
拿起钱的赵红梨变得尤为小心翼翼,她一枚一枚地数着铜板。昏黄的灯火下,她脸上的仔细认真皆被张致全看在眼里。
赵红梨确认那一贯钱不多一分不少一厘后,才将其收起与张致全说道起来。
“午后,后院来了位师婆,她张口便说宅中有凶兆,还死活要给娘子作法,奴婢本想拦着,不料娘子竟欣然同意了,还将师婆带到了厢房中。奴婢觉得蹊跷,便在门外看了会儿。”
“如何蹊跷?”张致全低头看着自己写下的字。
“头一日,娘子还嘲讽奴婢迷信,眼下竟把师婆带入厢房,还叫其在眼前作了一番法。”
“那师婆可曾说了什么?”
“她说,娘子将有血光之灾,身后还缠着阴魂,而那阴魂正是……”
“员外!”
就要提到要紧的信息时,管家严福急色匆匆而进,打断了赵红梨。
赵红梨与张致全瞧着严福进了书房,又脚步极快地走近张致全,行着叉手礼与之道:“员外,小的瞧见丫鬟紫竹鬼鬼祟祟地从库房出来,怕是丢了什么东西。”
张致全一阵缄默后问严福:“人在哪?”
“眼下应是在下房。”
张致全手中的笔落在了笔搁上,他二话不说,带着严福和赵红梨出了书房去了下房。
严福是张宅的老管家,赵红梨听闻他曾是张致全的书童,后跟着张致全做了茶生意,才渐渐升为张宅管家。
这么多年,严福一直忠心跟着张致全,张致全自然对他信任有加。严福提供的信息自然不会有假。
穿过游廊与后院,三人来到了下房。赵红梨与紫竹同住一个房屋,紫竹的下房也正是赵红梨的下房。
一推门,只见紫竹正焦急地收着行李,像是要跑路。
见张致全也进来了,紫竹一下看出了这群人来头,她吓得行李散落一地。
“好你个贱婢,偷了财物胆敢跑路!”严福指着紫竹道。
慌张无措的紫竹,一下跪在张致全的面前,她的身子抖如筛子,惶惶道:“员外,奴婢没有,奴婢没有。”
张致全却对严福说:“莫要这般粗鲁,事情还未彻查清楚。”
虽说张致全轻描淡写地说着,严福还是连忙上前搜查。他先是翻了紫竹床上的被褥,空空如也,又翻箱倒柜地检查,动作之快掀动了屋内陈旧的尘埃。
惊怕的紫竹语无伦次起来,她不断向张致全解释:“员外,奴婢……奴婢怎敢偷取员外的财物,怕是有什么误会。”
“放心,若是有什么误会,定会还你一个公道。”张致全虽这样说着,目光却只跟随着严福的动作。
可忙活了半天的严福,快将下房翻个底朝天了还是一无所获。严福走到张致全跟前,失落地冲他摇了摇头。
紫竹心中的石头这下落了地,可她的高兴还是来得尚早了些。
不信邪的张致全,盯住了身旁的赵红梨。赵红梨一瞬便明白张致全的意思,也一瞬收下了吩咐。虽说严福对这房屋构造有些陌生,可赵红梨再熟悉不过了,她动起手来自然费不了什么力。
就要走过紫竹时,紫竹伸手拽住赵红梨的衣角,亦是拽住她的脚步。紫竹抬头仰望着赵红梨,她的双眼里盈出了亮润的泪珠。紫竹可怜的求助里掺着期盼,她对着赵红梨微微摇头。
赵红梨那单薄的脸上,不带有任何情绪,只剩下冷漠。
赵红梨自然接收到了紫竹的祈求,可她用她的行动使得紫竹明白,她不会站向她那边,更不会包庇她。
很快,赵红梨便利索地爬上紫竹的床头,拿开了枕头,松动着墙上的一块砖石。
在场的所有人,皆是看见了那藏匿在砖石之后的一包东西。
对于紫竹的偷窃行为,赵红梨不曾诧然。她早就发现了紫竹的异样。
赵红梨将东西递到了张致全面前。一方手帕打开,里面赫然放着些散碎金银和珠钗首饰,在原本微弱的烛火下,反着强烈的奢光。
张致全将其中的一只步摇拿出,对着灯火翻转查看。
“看来,紫竹不仅偷了库房,还窃取了娘子的饰物。”严福看着步摇说道。
那是一只金制缀了碎玉的步摇,唯有张致全瞧出了其自有的古旧痕迹。它不单单是什么首饰,而是具有一百个年头的金石古董。
烛光不仅照亮了那只步摇,亦然照亮了张致全脸上的神情。赵红梨注意到,张致全不仅微瞪了眼睛,嘴唇也不禁微张,他眼里有着难挡的意外,后又深思了起来。
“员外,员外……”慌乱的紫竹,用膝盖跪爬到张致全的身前涩声道:“员外,定是赵红梨偷了东西,又栽赃给奴婢!奴婢不敢有半句虚言啊,员外……恳请员外垂信于奴婢……”
张致全并未看向紫竹,而是皮笑肉不笑地觑着赵红梨的脸。
“她?她只是个拿钱办事的人。”
初夏的雨总是犹如人心一般反复无常。
头一日还放晴的天儿,过了一夜便又打回原样。好在无风无雷,只是细雨在无声地下着。后院之中,紫竹被绳索反手绑紧,跪倒在青石板上。青石板生硬凉薄,却不如人心凉薄。
落下的雨水和伤口里流出的血水,将紫竹混身打湿。
半睡半醒中的紫竹,听见石板上传来浑重的脚步声,她抬头,只见赵红梨举着伞走了过来。赵红梨手里还掐着一包东西,那是紫竹的行李。
紫竹试图用胳膊肘撑起身子却无果,棍刑夺去了她身上的所有力气。接着,紫竹那双带着恨意的眼瞪住了赵红梨。
举着伞的赵红梨,蹲下了身子,她并未将伞借给紫竹遮挡,也未将紫竹搀起,而是不言不语将行李放至紫竹的眼前。那是赵红梨头一夜帮她收拾好的行囊。
正当赵红梨起身要走时,淅沥沥的雨声中紫竹终于开口:“为何……为何不放过我!”
赵红梨本就心知肚明,她必会对她有所埋怨,她也无需理会。直到紫竹的下一句,硬生生拽住了赵红梨的脚步。
“冷血!果然和你爹一样冷血!”
听见紫竹提到赵红梨的爹赵二,赵红梨先是一怔,后又眼神不自觉地流转。
赵红梨挺直地站在紫竹的面前,她哼笑一声。
细雨密密地斜在伞沿之外,赵红梨俯视着紫竹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对,我冷血,那又如何?”
“在这宅子里,我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赚取银两。员外雇佣了我我便拿钱办事,他命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任谁也不能挡了我生财的道。”
“赵红梨!”赵红梨的话音还未落,紫竹便扬声道:“你我自小一同长大,做了十八年邻居,你娘和我娘眼下都病倒了,她们各个卧病在床……难道你会不清楚我需要钱吗?你会不清楚我娘需要救命吗?!”
“即便今日我偷了东西,我也绝不会拿别人当我的垫脚石!”紫竹竭力冲赵红梨吼道。
赵红梨再次轻笑一声:“垫脚石?我若是将你当作垫脚石,怎会放任你现在才被发现?!”
赵红梨懒得再和紫竹费什么口舌,她举着伞转身就走,可刚走两步,她便愣在了原地。她与一人撞了个正面。
不知何时,李青芷已然站在了廊檐之下,她远远地望着丫鬟们的对话,不参与也不搅合,只是这么细细地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