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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鹿茸

暴雨如柱,也挡不住医馆里挤满了求医看病的人。医馆里飘来浓重的白汽,四处是煎药的苦味。

有些长脸的药童掀开门帘,唤着赵王氏的名字,赵红梨连忙唉了一声起身。

终于轮到赵红梨抓药了,她死死盯着药童的手,生怕他少抓了药。

药柜前药童参着药方,手里一边抓着药,嘴里一边与赵红梨谝着闲话:“成大夫说了,你娘的病什么药都不好使,就得是这鹿茸。眼下啊,你终于是想明白了。”

说着,药童从药屉里抓出一把鹿茸,又啪地合上小格药屉。

才不是赵红梨想明白了,而是她终于有了赚钱的门路。

药童将晒干的鹿茸放在纸上包好,赵红梨这才掏出半贯钱,虽说赵红梨早已数好,可拿出去之前,赵红梨仍一枚一枚数着铜板,她多怕给错钱。

鹿茸已经系好,可谨慎又小心的赵红梨仍未数完钱。药童嫌她动作太慢又太过磨蹭,不耐烦道:“不就是半贯钱,给出去有那么费劲吗?”

赵红梨并未理会药童,她不在意药童的讥讽,仍耐心地数着剩下的铜板。

“大夫,大夫……”一名老妪撞到了赵红梨,老妪捂着肚子直哎哟:“痛,肚子痛!”

“欸!来咯——”屋里另一头的医徒喊道。

被撞的赵红梨手一抖,最后一枚铜板从手中滑散,落在地上滚进柜下。赵红梨赶紧趴下,刚把手伸进柜缝,就被老妪一脚踩住手背。这一脚踩得可真够结实,赵红梨不禁疼得咬紧了牙根。

谁知,老妪身旁身材庞硕的孩童,看着跪下身子的赵红梨,连连拍手喜笑:“阿婆阿婆,快瞧!她在向我下跪!她在向我下跪!”

老妪一巴掌拍在孩童头上:“臭小子,老太婆的死活你不管,却管什么不相干的人——哎哟——”老妪又吃痛一声,便被医徒掺走了。

赵红梨并未理睬那名童子,她更担心的是她的钱财会不会少了一文。

她的手在桌下胡乱摸索,幸好不一会儿就摸到了那一枚铜板。赵红梨的脸上浮起了失而复得的笑,将它捡起后,她又连忙呼呼吹掉铜板上沾染的灰尘。

直到铜板全数交到药童手里,那包救人的鹿茸才递到赵红梨的手里。

赵红梨将鹿茸放在怀中,掀开门帘,望着银线如织的雨,这才用那只被老妪踩得肿红的手,撑开一把墨绿雨伞。

回到家的赵红梨,推开那扇被淋湿的残破木门,只见门栓早被风撞开。她跑到堂屋,收起雨伞,掀开布帘,走进里屋。

阴潮的霉味爬满整个屋子,墙上的每一块砖石都不见完整,有些发暗。

“娘。”赵红梨喊道。

赵王氏就躺在翻一翻身都会吱呀一声的木床上,一盏油灯挣扎地发出微弱的光。她满头虚汗,散落的头发披在肩头。微张的嘴唇干出了许多皮,就像她整个人枯萎去了一样。

她得了症瘕,那是一种用疼痛来吞噬人命的病。

成大夫早就同赵红梨说了,赵王氏的病难以彻底根治,只有靠鹿茸才能吊住半条命,她身上的疼痛也才会减去大半。至于吃了药究竟还能活几年,谁也吃不准。

赵王氏无力地抬起头,她的眼神里早已没了生气,看见赵红梨才有些光芒。她竭力道:“梨儿……”

赵王氏早就对自己的身子没了期盼,活一日便痛一日。可赵王氏从未想过一死了之,她常对赵红梨说,娘和你只是想活着,活着能有什么错。

是啊,只要能让娘活下去,赵红梨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看着娘亲的身子如此虚弱,赵红梨的内心怎会痛快?

“这几日还好吗?”赵红梨连忙扑向赵王氏的身旁,一把握住她的手。

被碰到的赵王氏,哎哟了一声,手也不自觉地往后撤。

赵红梨这才知道自己弄疼了娘亲。她紧忙查看赵王氏的手,将她的袖管往上捋,赫然眼前的是一片片的乌青。赵红梨的泪水啪嗒掉落了下来,毫无征兆。她不用再去查看便知道,这样的伤口只能是全身都是。

她哭得内敛,在这世上,唯有娘亲能牵连她的情绪,唯有娘亲的安全才能让赵红梨牵挂,也唯有娘亲才能让她失去理智。

“梨儿,不哭了,娘没事。”赵王氏伸出粗糙的手,试图拭尽赵红梨的眼泪,可她的眼泪还是猛烈地来了。

赵红梨几近有些失声。

当赵王氏指尖的温热触碰到女儿的脸颊时,赵红梨立马调整了情绪。她知道,她不能再这么哭下去了。

赵红梨先是用手背擦掉脸上多余的泪水,又伸进衣领拿出了那包鹿茸。她连忙打开给赵王氏瞧:“娘,快瞧,梨儿买到了鹿茸。”

“大夫说了,只要吃了鹿茸,必能减掉一半苦楚。”

“娘,您放心,梨儿之后定会赚钱给娘买药,吃掉更多的药,娘的病定然见好!”将鹿茸捧在赵王氏面前时,赵红梨的脸也撑出了笑意。

“放心,”赵王氏枯白的嘴唇也用力扯着笑,“娘怎会不放心。等娘的病好了,就和梨儿一同去爬山,依临山才不够爬,咱们呀,定要爬那最为险峻的华山——”

“若是连那最为险峻的华山都爬不上去,那成大夫卖的一定是假药!”赵红梨与赵王氏默契道,脸上露出最为纯真的神情。

“到那时,咱们必然要与他对薄公堂!”赵王氏补充道。

说着,薄灯前的母女俩不约而同地笑着。

待到药就要煎好时,雨已经止住了。院中的蟋蟀也似如梦初醒一般,逐渐蛐叫起来。赵红梨垫着碎布,将药罐里的药仔细地倒进碗中,汤药一边哗啦地躺进碗里,一边冒着浓烈的热气。

她两手捏了捏耳垂,满意地将药碗端进了屋里。

“来啰——”

赵红梨半蹲下身子舀一勺汤药,又左右摇头吹着浮在上层的热气,药递到赵王氏的嘴边时,便听见门外传来赵二的摔门声。

事实上,率先听见的,是赵二哼着小曲儿的声音。

赵二手里提着酒坛,摇摇晃晃地进到屋里,赵王氏听见动静,便不敢喝下赵红梨喂来的汤药。她的内心起了一阵慌乱,恐惧地望着门帘外堂屋的方向。

哼曲儿的声音停了,换来赵二的诧异:“哟,好大一股药味,怎么着,我那个有本事的女儿回来了?”

说着,赵二掀开门帘直往里望。

即便气其败坏,赵红梨也压住了内心的怒火。她克制住情绪安抚赵王氏:“娘,梨儿在,你不需怕,趁热吃了药病自然就好了。”

赵王氏不仅没吃药,还错愕地望着赵红梨身后。赵红梨刹那便猜中,是赵二靠近了自己。

满身酒气的赵二伸出食指,沾了沾碗中的汤药放在嘴中,又脸一斜呸了一口:“怕不是真以为喝了鹿茸,你就能活命?!”

“短命鬼!大夫没告知你症瘕必死无疑吗?”赵二仰头喝了一口酒,又道:“就算华佗在世,见了你都得抖三抖!”

赵红梨强忍着怒火,又将药勺递到嘴边:“娘,别搭理他,快些喝药。”

虽然赵二说到了赵王氏的痛处,可她还是喝了口药。

见赵红梨不理会自己,赵二一手夺过药碗。

赵红梨愣怔了一瞬,她终是忍不住了,站起身子瞪住赵二:“你敢将药碗打碎,我要了你的命!”

赵红梨上手去夺,可她根本夺不过赵二,赵二讥笑一声:“你连你娘都保护不了,你怎么要我的命?”

这时,赵红梨将剩下的一袋钱掏了出来,砸在了赵二的身上:“拿走!有多远,滚多远!”

沉响的铜钱掉落在地上,赵二将药碗还给了赵红梨。

赵二捡起那袋钱先是掂了掂,后又从中拿出几枚铜板,借着灯烛的光看。光看是不够的,他还捏起一枚铜板,对它吹了口气,又放在耳边,敲了敲铜板的身子听响。

“王梅莲,还是你女儿有本事能拿来这么多钱,看来是够我赌一阵了,”赵二看了一眼给赵王氏喂药的赵红梨,“我赵二倒要看看,到底是你先花光这丫头的钱,还是我赵二先花光她的钱!”

再也忍不住怒气的赵红梨,将药碗砸在桌上,狠狠得瞪着赵二:“滚!”

汤药在碗中好似秋千一般摇摆。一身酒气的赵二终于有了精气神,对着赵红梨先是得意一笑,后又转身离开。

赵红梨这才松了口气。

她早知赵二定会堵着自己,用娘亲来要挟自己拿钱。张致全给的那一贯钱,必然只能分为两半,一半用来买药,一半用来给赵二赌钱。如此一来才能换来片刻安宁,护下娘亲一阵儿的周全。

同母亲喂完药后,赵红梨又待到母亲睡着,她看一眼桌上快要燃烬的烛火,才拿起雨伞起身离开了。

赵红梨举着伞走了一会儿,才伸手发现,雨水不过是轻轻点在手心罢了。赵红梨觉得一切都变得松快了,哪怕是雨,也只是毫无威胁的牛毛细雨。她将伞收了起来,闻着那股泥土被雨水洗净的清新气儿,一路飞快地去了。

她没有太多的空闲留在家中过夜,翌日品茗轩有重要的人客驾临,作为张致全的娘子李青芷,也要前去接待,赵红梨自然得跟去准备。

待到赵红梨回到张宅时,已是过了亥时。那时的宅院,自然是静悄无声的,赵红梨蹑手蹑脚地穿梭在游廊,又轻轻推开下房的门。她早早地脱下衣衫,又早早地躺到床上去,只为了明日能精神饱满地忙活。

赵红梨大抵也难猜出这位人客的来头有多大,直到第二日伺候李青芷吃朝食,又将她送进茶室,站在门外候着时,才听旁边的小厮同身边闲言碎语:“听闻今日,咱们品茗轩要来个大客商。”

“咱们见的大客商还少么?就是县太爷来了,能有何稀奇?”一名家丁不以为然道。

“嘿,你可不知道,”神秘兮兮的小厮,左顾右盼,才与家丁耳语道:“这次来的可是咱们靈州的知州官人。”

“什么?!知州官人?!”家丁大惊小怪。

“嘘,你小点儿声。”小厮急切劝道。

“难怪咱们新娘子还要来接待。”家丁恍然大悟。

虽说小厮的声线压得很低,一旁的赵红梨还是听见了。

轮不到赵红梨细想,就见管家严福匆匆忙忙进了茶室,与张致全传话。

“员外,人客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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