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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计划

屋内的寂静,被屋外的笑谈声打破。

李青芷吓了一跳,手也吓得停了下来。李青芷瞧见,只有一小撮药粉沫子洒在了粥面。

那是张致全浑厚的笑声,按说迎客应在前院,想必是张致全的笑声太大,传到了后院。

她还是犹豫了,要她杀死一个人她还没有那个胆量。

她仍不敢让自己的双手沾染上鲜血,哪怕她遭受了屈辱,没了人样。

李青芷的双眼模糊了,她看到眼前的一切景象成了一片片的色块。啪嗒一声,眼泪跌落在甜粥上。随着眼泪的滑落,李青芷的内心也生起了一阵怒火。

那是对于自己懦弱的怒火,二十八年了,她从未对自己生过这门子气。

忽地,怒火中烧的她,一股脑将桌上的那碗粥拂摔在地!

李青芷啊得低吼一声,碗啪的一下打翻在脚边,眼里的泪水来得更加迅猛。

懦弱还是吞噬了她,她趴在桌上失声痛哭起来。她甚至还要压着自己的声线以防被人听到,虽说屋外的响动,已全然将所有动静盖得严严实实。

待客的张致全与人客推杯换盏,笑声也愈加清晰。对于李青芷来说,那笑声像是对自己下毒的回应,充满了无所畏惧。

凭什么,凭什么,到底是凭什么。那三个字反复地出现在李青芷的脑中。

哭着哭着,李青芷从桌上抬起头来。

昏黄的光照着李青芷的脸,眼角的泪水早已将鬓边的碎发打湿,黏在了额上。

李青芷的眼底还残留着红润的痕迹。

冗长的安静后,她的眼眸里突增了几分奇异的神采。

她听着屋外张致全招待人客的谈笑,不知怎的想起了一个传言。数月前,文思院的副使陆真卿来到品茗轩后的第二日,竟自尽在家。有人说出了品茗轩才死不过是凑巧,有人说这世上哪有什么凑巧的事,陆官人的死品茗轩和张致全皆脱不了干系。

和张致全脱不了关系的,还有桥上吊死的无名女尸。

假若一个凑巧是凑巧,那两个凑巧,就必定不是偶然。

念至于此,李青芷的脑中掠过一个念头。她的心中也暗暗生起了计划,在李青芷看来,那将是改变她在宅中命运的计划。

待到赵红梨来扫那碗打碎的粥时,李青芷脸上的泪痕也消去了大半。

赵红梨看见那碗粥里混了药粉,她诧异地抬头。李青芷的眼神和白日的大不相同,像是换了个人。赵红梨虽觉得古怪,却也有些放下心来。

还没等赵红梨清理干净碎碗残瓷,李青芷便脱去了外衣,上床入睡了。赵红梨小心地清扫着残迹,又将桌案擦了个干净。寂静的屋内,二人没有多余的交谈。

赵红梨默默做完了一切,本想挑灭了灯火,却又想起了什么,走到了李青芷的床前。赵红梨拉下了帷帐,确保了灯火不会溜进去。

主子没什么吩咐,赵红梨便退门而出。

可她在游廊里还没走几步,就撞见了张致全。

“娘子呢?”张致全低声问。

“睡去了。”

张致全并未离去,赵红梨也不敢走开。

“娘子今日如何?”

张致全的询问,赵红梨不知怎的竟有些恍惚。她踌躇了片刻,才道:“看似无什么大碍。”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赵红梨意识到了什么,这才眼神流转,思考了一番才道:“娘子吩咐我去买些药。”

昏暗的游廊里,张致全盯着赵红梨的脸一声未吭,那是一阵漫长的沉默,而后他的嘴皮子才动了起来:“什么药?”

“金疮药。”赵红梨答道。

赵红梨并未说李青芷是要她去徐桂玲处买的金疮药,更未提及除了金疮药,她还买了老鼠药。

“除此之外呢?”

赵红梨看着张致全那双心思极重的眼,心里闪过了一个念头,她不想再出卖李青芷了。于是,她对他轻摇了头。

随着赵红梨的否认,二人间只剩下了沉默无声。

张致全似乎思忖了片刻,说道:“下去吧。”

待到赵红梨转身,她才发现刚刚与张致全交谈的自己,竟有些慌张,心跳也有些快。只是她一贯沉稳的行事作风,掩盖了这一切。

月光皎白,院中无风,张致全回望着赵红梨的身影,心中已有浮想。

这一次,那个只拿钱办事的赵红梨,竟未开口问他要钱。他是察觉出了这其中的蹊跷,但他未明说,更未过问赵红梨。

这晚光顾的人客,又在第二日一早出现在了品茗轩。

虽说是个刺史,可他的到来,却不如知州官人来时的势头大。他着一身便衣,手中把玩着一把折扇。棱角分明的轮廓下,看起来也就是二十出头的年纪。

如此年轻自然气盛,可这位刺史官人却看似没什么脾气,对任何事物都是潇洒自如的态度,那脸上的笑意,总是在告诉世人,这世间的所有事好似都不值得他在乎。

譬如,不在乎他父亲陆真卿的死。

谁人都知,文思院副使陆真卿,正是光顾了品茗轩后的第二日,自尽在家中。

谁人都猜,刺史官人陆沉正是为了追查父亲的死,才来到品茗轩。

可他们都猜错了。陆沉不是为了父亲的死而来,他甚至连提都不曾提过父亲。他只与张致全谈笑,聊些和生活无关的茶道。

仔细想想,却也不意外。

谁人都知,陆沉不过是个招花引蝶的纨绔子弟。他平日里没什么正事做,而他那个官儿,也是陆真卿求来做的。陆真卿是个好官,却没将这一点遗传在陆沉身上。

陆沉除了好酒,还喜好茶道,竟是一些不文雅的嗜好。他多与三教九流之人打交道,甚至连青楼的名妓,都各个与他相熟。

就是这么个不靠谱的人,对自己爹的生死不顾也属合理。

这次的陆沉,似乎是带着诚意来的。

他端坐在茶桌前,案头的茶碾里还剩着茶沫碎。他手中夹着的茶饼在小炉上烤炙着,火炉里发出细小的噼啪声。茶饼时不时地翻转,茶香味四起,闻得在座的张致全一阵沉醉。

“早就听闻陆官人懂茶,没成想还会点茶之艺。”张致全称赞道。

陆沉豁然一笑,他却一点都不谦虚:“这还只是开始。”

烤好的茶饼放入茶碾之中,陆沉拿起檀木碾轮,自如地将茶饼碾成了粉末,力道张弛有度。茶饼碾毕后,陆沉将青绿的茶沫倒入黑底的茶盏之中,此为投茶。

接着,他的手背去试水壶的温度,确认合适后,于茶盏注入温水,以此来调膏。

他拿起茶筅,熟稔地将茶膏调如融胶状,直至盏底亮绿变为油油的一层,他才见势及时收手。

陆沉将加热过后的水,沿着茶膏的边缘,如作画一般让水柱环注茶畔。至半碗水后,他又拿起茶筅搅动茶膏,渐加击拂。

一个个茶泡愈起,茶香也更进一度,连在场的茶博士都忍不住偷瞥陆沉手下的茶碗,想见识一番偷偷学艺。

珠玑磊落,陆沉又不断地加水,然后击拂。如此这番连贯的操作后,茶底的颜色愈加纯正,逐渐出现了乳色。

“由此,便可以分茶。”说着,陆沉将茶筅拿起,只留下茶膏在盏中。

茶博士紧忙上前端过茶盏,示意给张致全看。

张致全并非先看到那如乳膏一般的茶底,而是先闻见茶叶的醇香。

茶博士仔细地与张致全分茶,煮沸的清水注入茶盏,浇灌茶底时,张致全盯着那茶盏已然等不及了。

待茶水倒好,张致全便不顾烫手举起茶盏,他左右摇头吹去茶水上的热气,仰头品了两口。

甜润馥郁,醇味回绵。张致全只抿了两小口,便想起了这八个字。

“好茶!”张致全忍不住赞叹。

“屈屈点茶之艺,哪能与品茗轩的茶博士相比,”陆沉悠然道:“再说这不过是些末茶罢了,断不能与张员外肆中的名茶相提并论。”

张致全笑了两声:“陆官人谦逊了。也是劳您费心,让我们品茗轩的茶博士们,长长见识,开开眼界,瞧瞧什么才是真正的点茶。”

陆沉的脸上的笑意逐渐冷却,他举起手中的茶盏摆弄,眼神也只停留在了茶盏上:“张员外说笑了,我陆沉来此,并非只是为了让品茗轩的茶博士开开眼界。”

气氛有些突转,张致全细细望着对面陆沉略显怒色的脸,这才在心中盘算了一番。忽地,他放下茶盏,站起身子,与对面行交叉礼道:“怪草民出言不逊,怪草民出言不逊。”

“草民也确实不知陆官人此番前来的目的,还望官人海涵。”

“不管如何,草民只求陆官人放心,这但凡用得到草民的地方,草民必定赴汤蹈火。”

沉默良久的陆沉,手里的杯盖一直撇着茶碗。须臾,他忽而笑了,脸上的怒色即刻敛了回去。他道:“张员外言重了,赴汤蹈火倒是犯不上。”陆沉的话说了一半,便仰头看向一众仆人,脸上还带着难以捉摸的笑。

张致全自然领会陆沉的意思,他给下人们使了眼色,一众人才立刻退房而出。

待到门阖上,只剩下张致全、陆沉,以及陆沉的随从郑迟。陆沉这才冲着起身的张致全挥手。

“坐下,快坐下,张员外这就见外了不是。”说着,陆沉掏出一包金纸包的东西,他道:“陆某先前就说了,这番前来并非是带着官家的身份来的,张员外又何必拘谨。”

站在一旁的郑迟,这才俯身将那包东西拿起,递到张致全的面前。

“眼下没什么外人,陆某就直说了,陆某这番前来不过是想与张员外做桩生意罢了。”

摸不着头脑的张致全,茫然地打开了金色的纸包。猝尔,他的眼神当场凝住,怔然地望着眼前之物。

金色袋装,茶饼褐缕,紧锁宝光。

陆沉慢慢悠悠地说道:“张员外,陆某方才就说了,这只是个开始。”

那不是别的,正是知州栾胜添所要的密云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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