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章 不可救药之人
爷俩揣着五百块现钞和一个价值八百块的工作名额承诺,朝着十里庄的方向,迈开了步子。
徐二柱一路都在深呼吸,给自己打气,手心里攥着的汗就没干过。
而洛溪望向家的方向。
快走到家门口那熟悉的篱笆院时,远远地,就看见辛雅云正叉着腰站在院子里。
对着一个方向骂骂咧咧,好似是在数落圈里的鸡。
徐二柱的脚步瞬间就有点发飘。
就在这时,隔壁王婶家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窈窕的身影挎着个布包走了出来,两条乌黑油亮的麻花辫在初冬的风里轻轻晃着。
徐梅。
她像是正好要出门,抬眼就看见了走到院门口的洛溪和徐二柱。
“爹?洛溪哥?”
徐梅清澈的眼睛落在洛溪身上时,亮了一下。
随即又看到自己爹那副紧张得快要同手同脚的样子,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
“你们这是咋了?出啥事了?”
徐二柱一看女儿,心里更慌了,支支吾吾。
“没...没啥...我们刚...刚从镇上回来...”
辛雅云听到动静,也停止了骂鸡,转过身来。
当看到洛溪和他家老头子站在一起,尤其是老头子那副心虚气短的模样时,她那双吊梢眼立刻竖了起来,心里的火苗蹭地就窜上了脑门。
昨晚的气还没消呢。
这街溜子还敢登门?
还拉着她家老头子?
准没好事!
“徐二柱!”
“你个老糊涂!你又把这丧门星带回来干什么?还嫌不够晦气?”
她几步就冲到了院门口,手指头差点戳到洛溪的鼻尖上,唾沫星子横飞。
“洛溪!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我们家不欢迎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祸害我闺女?”
“门儿都没有!你再敢踏进这门一步,我拿扫帚把你打出去!”
恶毒的咒骂劈头盖脸地砸过来,徐梅的脸色瞬间白了,又气又急。
“妈!你胡说什么呢!”
“雅云!你听我说...”徐二柱也急了,想护着洛溪。
“听你说个屁!” 辛雅云正在气头上,根本听不进任何话,一把推开徐二柱,红着眼睛就要去抄墙角的扫帚。
“滚!都给我滚!”
一直沉默的洛溪猛地抬起了头。
他没有躲,没有退。
甚至没有去看辛雅云那张扭曲的脸。
他的视线穿过辛雅云挥舞的手臂,径直落在了徐梅那双眼睛里。
他一把扯开了自己身上那件半旧的厚棉袄。
刺啦一声,棉袄的盘扣被扯开,露出了里面的粗布褂子。
但这并不是重点。
重点在于,在粗布褂子的里侧,用布条牢牢地捆着,厚厚实实地贴着胸膛的。
崭新得晃眼,红彤彤耀目,带着油墨香气的……拾圆面值的“大团结”。
五百块!
崭新的五百块现金!
就这么极其粗暴的视觉冲击力,直接怼到了辛雅云的眼前。
阳光正好照在那厚厚一沓沓崭新的钞票上,红得刺眼。
整个小院,死一般的寂静。
辛雅云高高举起的扫帚,僵在了半空,再也落不下来。
她张着嘴,眼睛瞪得溜圆。
徐梅也捂住了嘴。
震惊,脑子一片空白。
徐二柱更是彻底傻了。
看着洛溪这简单粗暴的“亮钱”方式,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婶子,您看清楚了!”
“这,就是我的凭啥!”
辛雅云手里那根扫帚疙瘩,还高高举在半空,可胳膊肘子抖得跟筛糠似的。
“五...五百...”
她脸上的愤怒像是被大水冲垮的泥墙,哗啦一下全垮了,只剩下惨白一片的懵逼。
举着扫帚的手终于撑不住了,软趴趴地垂下来,木头疙瘩砸在她自个儿脚面上。
她都没觉出疼。
旁边的徐二柱,刚才还吓得魂飞魄散,这会儿瞅见老伴儿这副被雷劈傻了的模样,再瞧瞧洛溪敞着怀,亮着钱,腰杆子挺得笔直的装逼架势。
一股子憋了半辈子的窝囊气,“噌”地就顶到了天灵盖。
他一张老脸激动得通红,皱纹都舒展开了,带着扬眉吐气的痛快。
带着“我早就说了”的得意,响得整个小院都能听见。
“嘿嘿!嘿嘿嘿!”
“瞧见没!瞧见没!”
“你个老娘们,头发长见识短,昨晚上咋说来着?说咱小洛是癞蛤蟆?说他是街溜子没指望?”
“睁开你那俩大眼珠子好好瞅瞅,这是啥?”
“五百块!真金白银的五百块!”
“大风刮来的?啊?”
他腰板挺得溜直,手指头差点戳到辛雅云鼻尖上:
“我就说小洛有出息,你还摔盘子摔碗...摔的还是咱娘留下的那个青花碗!”
“现在傻眼了吧?啊?你那嘴不是挺能巴巴的吗?”
“再巴巴一个我看看!”
“小洛这本事,比城里那些…”
“啪!!”
一声耳光声,像炸雷一样。
猛地打断了徐二柱得咆哮。
把小院里那点扬眉吐气的痛快劲儿抽得粉碎。
徐二柱整个人都懵了!
他捂着瞬间火辣辣肿起来的半边脸,眼珠子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老伴儿。
辛雅云那只枯瘦的手掌还没完全放下。
刚才胳膊抡圆了,结结实实给了他一个大耳刮子。
辛雅云煞白的脸色只维持了那么一小会儿。
那惨白的脸上,血色又涌了回来,不是羞的,是气的。
一股更邪乎的火就顶穿了天灵盖。
烧得她理智全无,只剩下被当众揭短。
她猛地一甩头,那双吊梢眼重新立了起来。
里面哪还有半点懵逼?她手指头哆嗦着,先是指了指被洛溪重新揣好。
但位置依旧鼓囊的棉袄。
又狠狠戳向徐二柱刚挨了耳光的鼻子。
“好啊,徐二柱,洛溪!”
“我说呢!咋就一天功夫,这穷得叮当响的街溜子怀里就能揣上五百块?”
“你俩搁这儿跟我演双簧呢?”
“说!这钱哪来的?”
“是不是干了啥见不得人的勾当?偷的?抢的?还是...还是把咱家啥宝贝给偷偷卖了?”
“徐二柱!是不是你!”
“你俩合起伙来,把咱家房契地契给押出去了?”
“放你娘的屁!” 徐二柱脖子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
“辛雅云,你...你血口喷人!我徐二柱一辈子清清白白!”
“能干那偷鸡摸狗的烂腚眼子事儿?这钱是小洛自个儿凭本事挣的,正大光明...”
“正大光明?呸!”辛雅云叉着腰。
“啥本事?啊?就他?一天到晚游手好闲,除了会睡大觉还会啥?”
“一天挣五百?”
“你当那五百块是大白菜啊?满地里随便捡?你糊弄鬼呢!”
“徐二柱,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老娘跟你没完!”
说着又要去够那掉地上的扫帚疙瘩。
徐二柱急得直跳脚。
连忙把昨天洛溪怎么三块钱买下梅花大队那堆臭下水。
怎么用草药盖味儿引来蚂蚁帮忙。
又怎么碰巧遇上省城药材公司经理。
认出里面有值钱的牛黄。
最后卖了五百块的过程,倒豆子似的飞快讲了一遍。
可他越是说得详细,辛雅云脸上的冷笑就越浓,眼神里的怀疑就越重。
“编!接着编!”辛雅云不信。
“三块钱买臭肉?蚂蚁帮你干活?省城经理眼巴巴跑来收破烂?还卖五百?”
“徐二柱,你当老娘是三岁小孩儿?”
“你咋不说那蚂蚁还帮你把钱数好了,捆整齐了呢?”
“这瞎话编得,驴唇不对马嘴!”
“骗鬼鬼都不信!”
“你...你...” 徐二柱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辛雅云,半天憋不出一个字。
他算是明白了,老伴儿认定了这钱来路不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