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跪着的三个人,看打扮,一个是厨娘,一个管事婆子,并一个帮厨。
“今日早上大姑娘的膳食,是这三人一起做的。”陈渠匆匆从院子外进来,又让下人拿了一筐子青菜来,关怀素一看,里面似乎是半筐子新鲜蒌蒿。
“大姑娘,您看。”陈渠从那篓子蒌蒿里翻找了一下,找出来非常小一根青菜来,然后他走到关怀素面前停下。
关怀素一看,惊得脱口而出:“断肠草?!”
而后她立刻说:“不可能!菜都是庄子上送来的,会择干净,怎会夹杂断肠草?何况就算有,厨房众人难道都不认识?!”
“大姑娘明鉴,这断肠草,我们也多年未见了。”陈渠立刻对关怀素解释。
却原来,早年关怀远管理八仙庄的时候,因总有小儿牲畜误食断肠草,便每年定期叫庄子上的人去挖了毁掉,因此八仙庄已经许多年未曾见过此物。
因此若是庄子上送来的菜,是绝不可能出纰漏的。
可前几日却有人挑担卖野蒌蒿。
野蒌蒿香气更浓,且更加软嫩多汁,按厨娘招供,她也是想在大姑娘面前露一手,却没想到帮厨的那粗使丫鬟年纪小,加上一直都是接触庄子里送来的净菜,遇到野菜居然也没想到认真挑拣,也不认识断肠草,竟然就随随便便清洗一下,直接把菜送到案台前,才造成了早间的菜有毒的事情。
“多亏大姑娘吉人天相,才没真的出了大事。”陈渠禀告完,也是一身的冷汗,他也没想到庄子上管理居然乱成了如此地步,进主子嘴里的东西居然也能出这种要命的纰漏。
院子里厨下三人都吓得脸色惨白,呜呜嚎哭,关怀素走出去,看着她们问:“你们可知,谋害主家是死罪。”
陈渠一个眼色,旁边小厮立刻把三人嘴里塞着的布扯出来,胖管事婆子马上杀猪一样嚎哭:“大姑娘明察,这完全是这两人做事马虎,不关我的事儿啊!”
“大姑娘,呜呜呜我不认识断肠草,我也是第一次听说世上有这种毒物,婢子绝不敢谋害主家呀!”丫鬟也嚎啕大哭。
那厨娘也哭,脸色惨白,满脸都疼的是汗珠,可见陈渠拷打之时绝对没留手。
关怀素冷声问:“陈渠,那卖野菜的来自哪里可知道?”
“不是附近熟悉人家。”陈渠连忙躬身回答,“自称是附近庄子上的人,但是我找庄子上的下人问了一下,那边没有姓黄的人家。”
“荒唐!不明来路的东西也敢给主子吃?!”关怀素一听,登时大怒,指着管事婆子说,“便是采买山货,也要找熟悉人家,便是生人也要有识得的人作保,你难道不记得?!”
这素来都是门户大一些的人家自有的规矩,便是小心遇到今儿这种事情。
可这管事婆子却胆敢这么做,不用想便知道,定然是为了贪那几个铜板。
为了几个铜板,竟害了姐姐的性命。
而且……好巧啊!
偏就卖东西的人是生脸、偏就粗使丫鬟偷懒、偏厨娘也是这么粗心大意……真真是巧合到了天衣无缝的地步!
“碧桃和兰花怎么说?”关怀素深呼吸,知道厨娘这条线是问不出来了,侧头问旁边的陈渠。
“禀大姑娘,朝食除了兰花,并无其他人经手。”陈渠说着,挥了挥手,下人们便把被打得半死不活的两人拖上来。
碧桃和兰花平日养尊处优,可不禁打,厨房里的厨娘婆子还有精力喊冤,但是她俩被打得奄奄一息,往关怀素面前一丢,两人匍匐在地上,疼的只一直呻吟。
陈渠说:“大姑娘腹痛时,她们二人一个在屋里贪懒睡觉,一个说是去庄子上请郎中,但是在屋里磨蹭到了晌午才出门,这是门房亲眼见到,亲自开的门。”
关怀素沉默了。
半晌,面对陈渠询问的眼神,关怀素轻声说:“厨房三人谋害主家,各打二十板子,直接找人伢子发卖出去。”
“是。”陈渠回答,立刻一招手,小厮立刻上前抓厨房三人。
“姑娘饶命,大姑娘饶命啊!”
厨房是体面活计,尤其是庄子上的厨房,又不用伺候太多主子,又是油水最多的地方,这几个人养尊处优,平日过得比一般人可好多了。
如今被发卖出去,还是差点害死主子这种天大的错误,想也知道,大户人家绝对不会买他们,他们一定落不到什么好地方。
这对于她们来说,不啻于一夕之间从天上掉到地下,她们怎么能接受,当然苦苦哀求。
其中那个年轻的帮厨丫鬟还哭着在地上咚咚磕头,大哭着喊:“大姑娘饶命,婢子知道大姑娘是出名的善心人,对下人最是仁慈和蔼,哪怕是身边人犯错也从无惩罚,甚至得了稀罕东西总是赏人,自己从不留什么好东西……婢子知道大姑娘是善心人,求大姑娘饶了婢子一回吧!”
这帮厨丫鬟一哭,旁边的厨娘顿时像是回魂一样,浑身一抖,也大声哭喊起来:“是啊,大姑娘自小最是心善,阖府上下都知道,听说老太太、老爷都最夸您温和体贴下人,哪怕下人犯错,也从不责罚,今儿是我们该死,求求大姑娘给我们一条生路吧!”
“是啊大姑娘,我们若是被卖走,哪里还有活路啊!”那管事婆子也嗷嗷哭喊起来,三人都边哭边磕头,一副关怀素若是不答应今天就要血溅当场的样子。
陈渠露出了棘手的神色,悄悄偷看关怀素。
“看什么?打板子还要我教你?”关怀素冷声说,“若她们愿意在这里撞死赔罪也行,虽少拿回一些钱,但是我最是体恤下人,也能成全她们。”
这话一说,磕头的三人顿时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她。
显然,她们印象中的大姑娘绝不可能说这样的话。
殊不知她们如此说,听得关怀素更是一堆火气——谁家主子“得了好东西全都赏人,自己从不留什么好东西?”
谁家主子“哪怕下人犯错,都从不责罚?”
这么说,不正是说知道姐姐是个软柿子,所以故意苛待她么?
关怀素不再看诧异的厨房三人,又把视线转向碧桃和兰花。
“姑娘……”碧桃愣住了,她平日最是跋扈的一个人,这会儿被打了板子,疼痛终于让她意识到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那就是,大姑娘是真的生气了。
大姑娘是认真的,她是真的想把她们打杀了或是发卖出去!
碧桃和兰花终于回过神来,到这个时候,才算是真正知道了什么是害怕。
碧桃心中痛悔不已——哪怕就算是再软弱的大姑娘,那也是她的主子!
往日跟着偷奸耍滑就算了,她到底是为什么猪油蒙了心,竟连主子喊腹痛都敢回屋睡觉的?明明她其实看出来了,主子这回喊疼得厉害,确实与往日完全不一样。
想到这里,碧桃终于后知后觉地都觉得自己荒唐,她吓得眼泪滚滚,连连磕头,连声说:“姑娘,碧桃知道错了,仗着姑娘体恤我们,就不知自己几斤几两,骨头轻的没边了,竟连姑娘腹痛都不放在心上,在屋里躲懒……若是知道姑娘是中毒,就算打死我也不敢耽误啊!”
还是在狡辩。
“陈渠,这两个一样,直接找人伢子卖了。”关怀素并不听碧桃继续说话,只对陈渠说。
“姑娘!你不能卖我!大少爷答应过我,以后要收我进房里的!”兰花听到这里,吓得狠了,顾不得其他,大吵大嚷。
她害怕是正常的,毕竟她和碧桃这种青春年少的大家丫鬟,若是发卖,到了人伢子手里,只怕就要去脏地方,那她这辈子就完了!
这样想着,兰花发出凄厉的大叫,一滚身居然爬起来就想往屋外跑,恨不得跑出去回京师找大少爷求救。
陈渠吓得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倒是丁婆子瞬间反应过来,大吼一声:“快,抓住她!”
她身边的媳妇子飞快冲过去,一脚踢在兰花身上,把兰花踹的跌倒在地。
陈渠立刻叫人拖走二人。
“姑娘!大姑娘,你不能卖我!”眼见兰花搬出大少爷都没用,碧桃知道今儿不能善了了,一咬牙大声喊:“大姑娘!你不能卖我,我的身契在大娘子那儿!”
此话一出,陈渠等人就愣住了,一脸震惊地回头看关怀素。
关怀素也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