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怀素很惊讶。
因正常人家,自小就要教导孩子学习管家与驭下,身边贴身伺候的人身契自然也是重之又重,早早地全都会交给孩子。
否则贴身下人的身契都在别人那里,生死富贵都在另一个人手上,又怎能要求下人忠诚尽心?又怎么真正让孩子在下人面前有威严?
所以关怀素完全没想过姐姐身边的大丫鬟,竟身契在别人手上。
她看着碧桃绝处逢生之后露出的喜悦,还有掩藏不住的得意,关怀素心中怒火已经到了极限——她一直奇怪,姐姐身边的丫鬟怎地敢如此对待主子?
现在知道了,却原来根子在这里。
难怪姐姐中毒两个时辰,竟没人请郎中,竟活活疼死。
而若是丫鬟上心,姐姐能挨两个时辰,可见服下的毒物并不多,原可能是有救的。
可就是被这两个丫鬟故意拖延,才生生失去了性命。
姐姐到底在李家过的什么日子?一个姑娘家被丢在庄子上,几个月也不见叫回去就算了,竟连贴身下人的身契都不在自个儿身上?!
关怀素在,但是碧桃和兰花却完全误会了,以为她的沉默是无能为力。
碧桃大松一口气,当场露出得意的笑,兰花挣脱了要捆她的人,甚至还嘚瑟地扶了扶鬓边那支翡翠簪子。
……
“说得对,你提醒我了。”关怀素心中怒火中烧,嘴角却露出了一个笑容。
就在这个瞬间,关怀素突然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莞尔一笑,说:“确实,你们的身契在长辈手上,那便确实不该由我发卖。”
此话一出,陈渠等人神色全变了。
只是还没等兰花和碧桃的笑容再扬起来,关怀素就对陈渠说:“陈渠,把她们关在柴房里,等我得空了,禀告家中长辈再行处置。”
“我不要去柴房!我的身契在老夫人手上,你不能关我!”兰花自以为占据优势,立刻大喊大叫并疯狂挥动四肢,不肯叫身边的小厮近身。
碧桃也怒斥:“我的身契也是在大娘子手上,不能关我!”
关怀素笑了一下,说:“好笑,你们身契是在大娘子与老夫人手上,可她们一个是我继母,一个是我嫡亲祖母,她们送你们过来,原本就是为了让你们好好服侍我,如今你们服侍的不好,弄出如此天大纰漏,就算到了她们身边,只怕她们第一个打杀你们,难道她们还会为了你们两个奴婢,苛待我这个原配嫡出的大姑娘不成?你们可是如此觉得?!”
此话一出,碧桃和兰花均是一愣,她们再怎么也不敢这么答应,否则老夫人和夫人哪怕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苛待原配留下的孤女,都要第一个打杀了她们。
“走!”陈渠见她们二人哑口无言,登时精神一振,立刻叫小厮拖人。
“等一下!”关怀素喊了一声,走到兰花面前,在兰花还以为事情有转机的时候,关怀素伸手,一把将兰花头顶上的玉簪生生扯下来,扯断了好长几根头发,疼的兰花一嚎。
而后,关怀素又伸手,狠狠扯掉碧桃头上那对翡翠簪花。
“这样好的东西,是我以前赏赐的罢?”关怀素上次来就看这两人的首饰不顺眼,她摘下来一看,果然是上好的首饰,叶片是翡翠,珠花用粉色的宝石拼凑,在阳光下灿灿发光。关怀素看着首饰,说,“这些好东西,你们这种目无主子的贱人不配用。丁妈妈,带了人,我们一起去这两个屋子里看看。”
这话一出,碧桃和兰花顿时更加惊恐,想说什么,陈渠却早已经找准机会,嘴里一塞,给她们拖走。
关怀素把手里的东西递给身边的小荷,叫她带着一路去二人的屋子。
“大家打起精神来!大姑娘说得对,这庄子可是皇庄,日后大姑娘出门都要带着的,咱是关家的下人……”身后,陈渠精神抖擞地大喊着。
而这边,关怀素已到了兰花和碧桃的屋子。
一进门丁妈妈就脱口而出:“我滴个乖乖,这两个下贱胚子,竟比姑娘过得还好啊!”
丁妈妈话虽糙,但是说的是事实。
不查不知道,一查才发现,碧桃和兰花两人,床上铺的是丝被,十分厚实不说,色料看着也新。
而关怀素清楚记得,姐姐的床褥上铺的还是棉被,帐幔也是棉布。
而查到了首饰衣料等东西才发现,床褥等物并不算什么了。
“我滴先人啊……她们这是来当丫鬟还是来当正头主子了啊!”丁妈妈翻出几盒子的首饰的时候,就已经瞪大眼睛,等到翻出来大大小小六七件金银项圈与镯子、戒子的时候,丁妈妈还能骂骂咧咧。
直到翻出一张银票,打开一看五百两,丁妈妈“嗷”地一嗓子,当场没站稳吓得软倒在地。
关怀素开始看着翻出来的东西,神色并无变化,因搜查出这些东西完全符合她的推测。
主子镇不住下人,自然保不住财务。
但是一听到五百两的银票,关怀素接过来一看,还是更愤怒了——这是她上回给姐姐傍身的银票。
当时就是看出来姐姐日子不好过,才想着给姐姐拿着花用。
却没想到竟是一分钱都没用上,姐姐就走了。
“姑娘,怎么处置?”丁妈妈嗓音发抖地问。
关怀素把银票捏成一团,压低声音吩咐:“首饰、贵重的金银送去我屋里,这些衣服被褥你拿出去卖掉。得了钱不用回我,便当赏银了。”
这些东西拿去典当,至少能典出三四十贯钱,丁妈妈欢喜得不行,当场满口答应下来。
小荷把清点出来的贵重首饰等抱着,和关怀素一起回起居的内院,
进了内院门闩一关,柳叶在窗里偷偷瞧见,立刻从屋里迎出来。
见到小荷捧着许多东西,立刻接过去放屋里桌上,然后诧异地问:“姑娘,怎地带了这么多东西回来?”
说完,看到一堆东西里一个小小的银色项圈,更愣了,问:“姑娘,你幼时的项圈怎地在这里?”
关怀素闻言立刻接过去看,入目是素银圈,上头挂着祥云纹的如意平安锁。
关怀素接过项圈,按一下平安锁,“咔哒”一声,平安锁打开,里面放着一小缕黑色的头发。
细细的、软软的,用红绳系着,因年代太久,红绳已经褪色,与关怀素那小平安锁里的东西一模一样。
只是这个平安锁里的头发是乌黑光亮的,而关怀素那个,则是枯黄的。
这是胎发,是关家的习俗,关家先朝祖上乃是世代匠人出身,颇通一些机关之术,因此只要家中有孩童出生,都会在得知有孕时,为孩童做一个平安锁,祈求小童平安康健长大之意。
关怀素那一个平安锁还是祖父亲手所制,形制与这个平安锁一模一样。
“这是……大姑娘的东西?”柳叶反应过来,这平安锁乃是幼童之物,最多只能戴到七八岁就必须摘下来,只能作为收藏,这东西出现在这里,只能是李婉玉的东西。
“是。”方才一直杀伐决断的关怀素眼圈瞬间就一红,眼泪关不住,一连串落出来。
她拿着那一缕胎发,哽咽地说:“你看,这是姐姐她出生时的胎发,她明明比我身体康健如此多,怎能在这个年纪就早早香消玉殒……”
“姑娘,你、你别太难过了……你方才出去可是替大姑娘报仇了?”柳叶看她痛哭,心中也难受,但是她好歹还记着现在在人家的地方,加上自家姑娘身份暴露就要出大事,便立刻催促关怀素:“姑娘,既然已经替大姑娘报仇,咱们便把大姑娘的尸身搬出来,然后趁着乱,快些离开吧!”
“我不离开。”关怀素一句话,让柳叶愣住了。
“什么?!”当意识到关怀素说了什么之后,柳叶急得差点没一下子跳起来,急声说:“姑娘,您答应妈妈和师兄的!”
“柳叶,我要留在这里。”关怀素郑重地说着,把方才出去遇到的事情全部跟柳叶说了一遍。
最后她看着柳叶,说:“你能信吗,柳叶?你能信这一串巧合,偏就姐姐运气不好才死了吗?”
柳叶语塞,她当然不相信。
可是因为不信,她更着急了,压低声音说:“越是如此,姑娘就越发不能留下啊!大姑娘可是青天白日地在自家庄子上被生生毒死!姑娘若是假借大姑娘的身份留下,身后之人见事情不成,定要对姑娘再次不利啊!”
关怀素却看了一眼手中的那小银项圈,然后拿起来对柳叶说:“柳叶,你看这个项圈。”
柳叶一愣,不明白关怀素什么意思。
“那两个丫鬟房里搜来的这些东西,价值几何,你可知道?”关怀素问柳叶。
柳叶摇头。
“这些首饰、金银,除了我给的银票,其他都是样子货,加起来不足百两。”关怀素冷声说,“我方才突然想起来,祖父的账本里曾记载,在得知娘亲有孕时,正是家里光景最好的时候,因此祖父除了送这个银项圈,一并送了一整套金器,其中八宝璎珞项圈、赤金足环与小儿金碗筷等等一应俱全。可是这里,什么都未瞧见。”
不光是这个,关怀素悲痛之中回过神来,才想起来钟妈妈在家里说过,祖父当年把所有家当八成都给了阿娘做嫁妆。
单银钱都足有三千两,还有许多昂贵头面首饰、布帛家具、古画珍玩。
除了这八成身家,祖父还陪嫁了四个庄子。
三小一大,除了皇庄本就产出丰厚,剩下三个庄子虽小些,但祖父本就善工学,经过他老人家调理,那庄子上的薄田都变成了良田,瓜果产出更是丰足,便是最小的庄子每年随随便便出息都能到三百两以上,其中还不包括进献给家中的产出。
而皇庄当时一年下来有将近七百两白银,就靠这四个庄子,京师一大家子无所事事,都能活得十分滋润。
母亲早逝,嫁妆会给长辈代为照管,但是如此丰厚的家财,哪怕是稍微要点脸的人家,姐姐也不会只得这点东西。
而且,姐姐一直居住在庄子上,就已经是非常奇怪的事情——谁家疼女儿的人家,会把孩子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庄子上?
且谁家姑娘会被教导得如此怯弱,竟连下人都敢说“姑娘从不自己留好东西,便是下人犯错也从不惩戒。”?
这不是在教导自家姑娘,这完全是养奴才!
这等性子,在家都能被奴才欺压,若是他日嫁人,只怕说不得死的不明不白都有可能!
“我不甘心。”关怀素说到这里,对柳叶说,“姐姐被养成这样子,又被送来庄子上,还死得如此不明不白,这里头不可能没有猫腻。”
关怀素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说:“还有姐姐临终之前跟我说,她查到阿娘的死不对劲。我很怀疑,这里头有问题。”
阿娘过世,按本朝律例,若姐姐出嫁,阿娘的嫁妆至少要带走一半。
这是一笔非常可观的钱财,足以让人杀人害命了。
而若是如此,那这十几年的算计与谋害,实在是阴毒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
作为关家最后的血脉,阿娘和姐姐最亲近的血脉亲人,关怀素必须查清楚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