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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若博士岛

〔英国〕威尔斯

“维茵夫人”号轮船失事了,我和几个人跳上一艘救生艇在大海中随波漂流。艇上缺食缺水,人们一个接一个地死去,最后我也奄奄一息地昏迷过去了。

不知什么时候我又醒来了,一个男人坐在我的身旁,握着我的手腕。

“啊,你醒了。”他说,“你被我们从一条小船上救上来时,都快饿死了。”说着又递给我一杯饮料。

“这是条什么船?”我问。

“这是一艘小商船。”他回答道,“你真走运,这条船上碰巧有医生。”

我告诉他,我的名字叫普兰迪克,曾在皇家科学院工作过,对生物学很感兴趣。他说他叫蒙哥马利,10年前从医学院毕业,研究的也是生物学。

“哦,这一切都是10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的生活是多么有趣啊!”他感叹道。显然,他离开繁华的都市已经很久了。我们交谈着。突然,在我们头顶的上方发出了一种大动物的咆哮声,把我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我问。

蒙哥马利跳起来,没有回答我的话,冲出门去了。过了一会儿,他端了一碗滚热的羊肉回来了,我立刻把那动物的叫声忘到了脑后。他告诉我,这艘船是开往夏威夷的,他要在中途上岸。

“你去什么地方?”我问。

“一个无名的小岛。”他说。

我们走出了船舱,一个男人在扶梯上挡住了我们的去路。他背朝着我们,从后背看去,他是个奇形怪状的人,短粗,笨拙,毛茸茸的脖子,脑袋快要缩到肩膀里去了,一头又粗又硬的黑头发厚得惊人,穿着暗青色的斜纹哔叽衣服。我们走到他跟前,他以动物般的敏捷忽地转过身来。那闪向我的黑脸把我吓得魂飞魄散!这是一张奇特的变形的脸。吻部突出,好像牲口的脸;半张开的巨嘴,显出两排我从未在人的嘴里看到过的大白牙;眼角充血,一圈残缺不全的白眼边围着淡褐色的瞳仁。脸上显出了奇怪无比的、兴奋的红晕。

“混蛋!”蒙哥马利骂道,“你为什么不让开路?”

黑脸汉一言不发地闪跳到一旁。

“这儿没你的事儿,”蒙哥马利说,“你该呆在船前头。”

黑脸汉缩着身体。“他们……不要我到前面去。”他慢慢地说,音质粗哑古怪。

“不要你去?”蒙哥马利恐吓说,“可是我偏叫你到那儿去!”

黑脸汉只好走向前船。我们走上扶梯。我环顾四周,我还没有看到过如此肮脏的甲板,上面到处是胡萝卜碎块、碎蔬菜、草木以及各种污垢。一些用铁链子拴在主桅上的相貌可怕的猎狗冲着我狂吠不止。在一个铁笼子里关着一头山豹,在另一个笼子里关着一些兔子。

“这是海上动物巡回展览吗?”我问。

“也许是吧。”蒙哥马利说着把头转过去了。

突然,我们听到下面传来一声嗥叫和一阵愤怒的咒骂声,只见那黑脸汉急匆匆地顺着扶梯爬了上来。他身后跟着一个长着浓密红头发的男人。那男人赶上一步,朝黑脸汉猛击一拳,黑脸汉狂叫了一声朝后倒去。几个水手跟了上来,帮着助兴。眨眼间,黑脸汉又爬了起来,蹒跚地向前走去。他被护桅索绊了一下,踉踉跄跄地撞在舷墙上,大口喘着粗气。红发人满意地笑了起来。

“我说,船长,”蒙哥马利牢牢地抓住红发人的胳膊说,“这样不行。他是个船客,我已经劝你别去招惹他。”

“见鬼去吧,”船长高声喊,“在我的船上,我高兴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是我的随从。自从他上了船,你们一直在虐待戏弄他。”蒙哥马利逼近了一步。

“我的船本来是一艘清洁的船,”船长挥舞着手指着那些铁笼子,“现在你看看弄成了什么样子!”

“是你同意载运这些动物的。”蒙哥马利说。

船长无话可说了。停了一下,他说:“如果他再到船头来,我就把他的五脏六腑揍出来!”

第二天醒来时,我看到蒙哥马利正和一个刚上船来的白发人谈话,显然,他已经到达目的地了。船长看见我过来,冲着我说:

“请下船吧,先生。”

我吃了一惊:“你这是什么意思?”

“请下船!别浪费时间,我们正在清船,请下船!”他大声吼道。我转向蒙哥马利。

“我们不能收留你。”蒙哥马利的那个同伴说。

“可是,蒙哥马利……”我恳求道。他绝望地朝他身边的白发男子看了一下,表示他无能为力。接着,他们就忙着把货卸到一艘汽艇上。船长叫人连拖带拽地把我拉到船边,用绳子把我吊进我那条救生艇上去,然后他们割断了绳子,任我漂流而去。

那艘小商船渐渐看不见了,我蜷缩在救生艇底,心神恍惚,我知道我又陷入了绝境之中,不禁失声痛哭起来。

突然,我发现那艘汽艇掉头朝我驶来。到了跟前,蒙哥马利把我的船拴在汽艇上,又掉头朝前开去。我发现那个白头发的人正盯着我看。他是个敦实有力的人,像所有的上了年纪的人一样,他的眼皮向下搭拉着,嘴角向下撇着,显出一副刚毅好斗的神气。在他的身边有3个古怪的船夫,他们好像是棕色人种,头发又黑又长,像马鬃一样,上身特别长,大腿很粗,而且还弯曲着,相貌丑陋吓人。

船接近小岛了。在岸边,一个男子站在那里等候着我们。他中等身材,长着一副黑面孔,大嘴巴,几乎没有嘴唇,有着瘦长得出奇的胳膊和一双罗圈腿。在灌木丛中,我仿佛看见另外一些外貌古怪的家伙,他们一闪就不见了。船靠了岸,那3个古怪的船夫和岸上的那人用奇怪的声音交谈着,他们的发音含混不清,让人听不懂在讲什么。白发人走到我跟前。

“蒙哥马利告诉我说你是个受过教育的人,研究过生物学,”他说,“正巧,我们也是生物学家,这里是一个生物研究站。普兰迪克先生,我不敢说你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大约要12个月左右,我们才能看见一次航船。”说完,他就很没礼貌地离开了我,朝围场走去。

蒙哥马利向我走来。“谢谢你又一次救了我。”我说。

“帮我运一运这些兔子好吗?”他说。

我帮他把兔子笼拖到岸上,他打开了笼门,把兔子全部倒在沙地上。

“让它们去生儿育女吧,”他说,“我们这里很缺肉食。”

白发人看着那头美洲山豹运进了围场,又朝我走来。“好了,”他对我们说,“现在可以喘口气了。”于是我跟着他和蒙哥马利朝围场那边走去。我们路过围场的主要大门,这是一扇沉重的用铁皮包着的木头门,上着锁,汽艇上的货物都堆在门外边。从大门转过去有一个小门,白发人拿出一串钥匙把门打开,走了进去。我们进了一个小房间,这个小房间还有一扇内门,通向铺了砖石的庭院,门半开着,蒙哥马利立刻把这扇门关上了。屋子变得很黑,在角落里吊着一副吊床,墙上有一个没装玻璃的小窗户,上面安着铁栅栏,从那里可以望见大海。

白发人告诉我,这就是我的房间,他离开房间之前嘱咐我,千万不要打开那扇内门,他要从另一边把内门锁上。蒙哥马利也跟着他走了出去。我听到他叫那白发人“摩若”,我心里一动,“摩若”这个名字好像从前在哪里听过……是在哪里听过的呢?我努力思索着。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我回过头去,一个穿白衣服的人走了进来。他托着一个小托盘,上面放着咖啡和一些烧好了的蔬菜。他向我躬了躬身,把托盘放到我面前的桌子上。我一下惊呆了!在他的一绺像绳带一样的黑发下,我看见他的耳朵上满是斑点,上面覆盖着褐色细软的毛!

“您的早餐,西(先)生。”他说。

我凝视着他的脸,竟没有顾得上回答他。他转过身朝门外走去,我目送着他。就在这时,我的记忆一下子回到了10年前,那时我还是个小孩子,我听说过摩若这个名字。当时摩若是一位杰出的、专横的生理学家,以其非凡的想象和在讨论中蛮横的坦率而闻名于科学界。那时他热衷于动物的活体解剖,而这项研究则被人们认为是残忍的。在舆论界的一片叫骂声中,摩若被吼出了这个国家,从那以后他就失踪了。

我一下明白了运回来的那些动物的用处。这时,隔着墙,我听到了美洲山豹在狂嗥,还有一只狗好像挨了揍似的在那里吠叫。

蒙哥马利的到来打断了我的思绪。他身后跟着那个古怪的侍从,那侍从的托盘里放着一些食物和一瓶酒,蒙哥马利将和我一同进午餐。

“蒙哥马利,”当侍从出去后,我突然问道,“你的那个侍从的耳朵为什么有那么多斑点?”

“他的耳朵……他的耳朵是有点那个……他的耳朵像什么样子呢?”

从他的表情中我看出他对此事是装作不知。“是的,有许多斑点,”我强调说,“很小,像毛皮似的——的的确确很像皮毛。他真是个奇怪的人。你是在什么地方搞到这个人的?”

“嗯,旧金山……他的样子像野兽,把你吓得够呛吧?”

突然,那头山豹又痛苦地嗥叫起来。

“蒙哥马利,”我说,“沙滩上的那些人是哪个种族的?”

“他们是出色的帮手,不是吗?”他心不在焉地说。

下午,时间一点钟、一点钟地过去了,凄叫声也越来越低沉,越来越强烈,它的反复出现搅得我烦躁不安,我扔下书本,走出房门。我走过围场的大门——我注意到门又被锁上了。

我信步走去,不知不觉来到山脊的另一边了。这一带风景十分美丽,我忘记了那使人心烦的叫声,一路欣赏着。当我快走到一条小溪边的时候,突然听到草木里有沙沙的响声。我停下脚步。一会儿,小溪边出现了一个什么东西——只见他把头弯到水面上,开始饮起水来。这时我才看清楚,这是个人,可是他却像个野兽那样,走路用四脚着地!

他穿着浅蓝色的衣服,古铜色的脸,黑黑的头发。看来,这些小岛上的居住者都有着古怪丑陋的面貌。饮水时,我可以听到他用嘴唇吸水的响声。

我倾身向前,想把他看得更清楚些。我的手碰到了岩石,石块噼哩啪啦滚下了山坡。他抬起头来,目光和我的目光碰在了一起。他立刻爬了起来,用笨拙的手擦了擦嘴。我看到,他的腿还不到身子的一半长。我们僵持了约一分钟,他转身钻进灌木丛中去了。

这个半动物似的家伙的出现,使我感到恐惧,我决定回围场去。我穿过灌木丛,朝山上走去。走着走着,我看到了一只兔子的尸体,那样子很可怕:它的头被扭去了,四周溅满了血迹。我加快了脚步。

我朝一块林中空地跑去。突然,我停住了脚步。在前面一个长满了菌类的巨大树墩上,趴着3个古怪畸形的人形,他们还没有觉察到我的到来。其中一个是女性,另外两个是男性。他们赤身裸体,只在腰间缠着一块鲜红的布。他们的皮肤是暗淡的粉红色,我过去从来没有看到过这种皮肤的人。他们的脸胖得不见了下巴,额头凹进去,头上长着像棕刷子一样的硬发。

他们正在讲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好像是在吟诵着什么,口水从没有嘴唇的嘴里直往下流。我忽然觉得这些家伙形状虽然像人,却带着动物的特征。一刹那,我被自己这种惊人的发现慑住了。我蹑手蹑脚地拨开树丛离开那里。我想尽快逃开这些令人作呕的人们。

我走着走着,突然发现有两条笨拙粗丑的腿,在树丛之中正在和我平行的路线上蹑足悄声地移动着。我使劲瞪大眼睛瞧了瞧,透过纵横交错的藤枝蔓草,我认出是那个在小溪边饮水的家伙。他正从树丛的缝隙里盯着我,眼睛里闪着鲜绿的光。

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是人还是动物?他跟着我到底要干什么?我身边一件武器也没有。我拨开树丛,一下子出现在他的面前。

“你是谁?”我说。

“不!”他突然说道,转过身去,从我身边一跃穿过灌木丛逃跑了。

已经日落西山了,我知道夜晚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于是朝着来路奔跑起来,一路上我仍觉出那家伙在尾随着我。

我跌跌撞撞进了我的小屋,蒙哥马利迎着我问:“你到哪里去了?”

“蒙哥马利,”我喘着气说,“跟在我身后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是野兽,还是人?”

蒙哥马利转到我身后,把手放在我的肩上。

“我说,普兰迪克,”他说,“你太紧张了,你需要睡一觉。不然,出了事可别怪我。”

他倒了一小杯黑色的液体叫我喝下去。我顺从地喝了下去,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当我醒来时,天已大亮了。桌上已经摆好了为我准备的早餐。我在桌前坐下来。一会儿,那扇内门打开了,我转过身去,看见了蒙哥马利的面孔。

“好些了吗?”他说,“我忙得要命。”他又把门关上了,可是他忘了把门锁上。

我吃着吃着,突然听到庭院里传来低沉的、断断续续的声音。我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那声音夹杂着痛苦的抽噎和喘息,这次绝不是野兽,而是正在受刑的活人!我立刻站起身,抓住内门的把手,砰的一声把门推开。

“普兰迪克,你!别进去!”蒙哥马利叫了一声,挡住了去路。我看到污水槽中全是猩红色的鲜血,还嗅到石碳酸的味道。再远一点的地方,有个什么东西被绑在一个架子上,惊恐万状,满身通红,缠绕着绷带。接着,一个身影把这些都挡住了,露出了老摩若苍白、可怕的面孔。他伸出沾满了鲜血的手牢牢地抓住我的肩膀,好像提着个小孩子似的,把我摔回到房间里。

门又砰的一声关上了。

我爬了起来,站在那里直发抖。这是真的吗?他在对活人进行解剖?这个疑问像一道闪电划破了乌云,突然之间,我感到自己处在极大的危险之中!

我要逃跑!这两个恶魔,他们不久就会对我下手。我把桌子掀了个个儿,拽下了一条桌腿当武器。这时,我听到门外边有脚步声,门立刻被推开了,我发现蒙哥马利离门还不到一步远。

我举起手中带钉的木棒,朝着他的脸猛劈下去。他往后一闪,跳开了。我犹豫了一下,转身绕过屋角逃掉了。

“普兰迪克,喂!”我听到他吃惊地喊叫,“别犯傻了,快回来!”

好险呀,再迟一分钟他就把我锁在屋里了。蒙哥马利在后面追我,他的随从也跟上来。我拼命地跑,直到听不到他的喊声。

在密林里,我发现了一个窝棚,疲倦地躺下来。我就这么躺着,腹饥口渴。我对植物学一窍不通,无法找到可食的根和果实,又没有捕捉兔子的工具,我觉得自己陷入了绝境。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在平安地度过了1小时后,我又恢复了勇气。我钻出窝棚,无目的地朝树林中走去。突然,我看见在一棵树的树枝上攀着一只猿猴一样的怪物,他正是在沙滩上迎候汽艇的那个人。我紧握木棒,面对着他。他从树上跳下,开口叽哩呱啦说起话来。

“你,”他说,“在小船里。”他能够说话,那么,他是个人了,至少是个像蒙哥马利的随从那样的人了。

“对,”我说,“我是乘小船来的。”

“啊!”他说。他那明亮不安的眼睛审视着我,依次看我的手、我拿着的木棒、我撕破了的外套以及划破了的伤口。他的目光又回到我的手上。他把手伸了出来,慢慢地数着手指头:“1、2、3、4、5——嗯?”我弄不清他的意思,于是也学着他的样子做了一遍。他满意地笑了。

“喂,”我说,“我从哪儿能找到吃的?”

“吃的!”他说,“现在是吃人吃的东西了。在茅屋那儿。”

“茅屋在哪儿?”我问。

“跟我来。”他说。在去茅屋的路上,我问了他一些问题,可他总是答非所问,而且老是重复着我的问话,看样子,他的智力和一个傻瓜差不多。他把我带进了一个恶臭难闻的洞窟。

洞里堆着各种颜色的野果,地上放着一些粗糙的容器。洞里没有火,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坐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当我走进去时,那黑乎乎的东西说了一声:“嗨!”带我来的那个猿人递给我一个椰子,我啃了起来。

“嗨,”那黑乎乎的东西又喊了一声。“这是个人!是个人,一个活人,像我一样。”猿人说。

“这是个人,”那黑暗中的声音问,“他来这儿和我们一起过活吗?”

“他上这儿来和你们一起过日子。”我说。我看到洞口又出现了几个人头,我把木棒握得更紧了。

“背诵信条吧!”那黑暗中的声音说着。然后,他就吟诵起一篇莫名其妙的祷文来。所有的人都跟着他一边左右摇晃着,一边用手拍打着膝盖唱着:

不要四脚着地走路;这是法律。我们不是人吗?

不要吸啜地喝水;这是法律。我们不是人吗?

不要吃兽肉或鱼;这是法律。我们不是人吗?

不要用爪抓搔树皮;这是法律。我们不是人吗?

不要追逐他人;这是法律。我们不是人吗?

这些兽人的情绪也传染给了我,我也跟着他们吟诵起来。他们的祷文又换了另一种:

那痛苦屋是他的。

那创造的手是他的。

……

还有一长串关于“他”的话。我脑子里突然恐怖地想到,摩若已经在这些兽人的脑子里播下了神化自己的种子。这时我的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我看清楚了角落里的那个人形。他长得像猎狐狗,爪子像鹿蹄子,一头乱蓬蓬的灰白头发。这个怪物说:“我是诵祷法律的人,没有人能逃脱法律的惩罚。”

“没有人,没有人,”猿人说,“有一次我像猴子一样吱吱叫,结果我的手被烙上了火印。他是伟大的,他是善良的!”

这时,我突然听到摩若说话的声音。我朝洞口外冲去。蒙哥马利喊道:“抓住他!”那些兽人们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追我,可是我已经冲出很远了。我拼命地逃,把摩若们甩在后面,直到听不到喊声。我朝围场方向跑去,我想,那儿一定空无一人,我得弄点吃的。当我钻进灌木丛时,突然,摩若和蒙哥马利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立刻朝小溪跑去,一下子跳进水中。

“你要干什么?”蒙哥马利叫道。

“我要淹死我自己,这总比被你们解剖强!”

“普兰迪克,”摩若叫道,“你误会了。快上岸来吧,他们不是人,是我们豢养的动物!”

“可是,在围场里……”

“那是山豹。”摩若解释说,“你要是不相信我们,我们就把手枪丢下。”

说着,他们扔下了手枪,向后退去。我放心地走上岸。

吃过饭,摩若开始给我解释。

“我一生致力于生物可塑性的研究。10年前,我被科学界逐出伦敦,和蒙哥马利一起来到这个小岛,开始了我的实验。起先我给大猩猩动手术,后来我能把许多其他的动物结合在一起,制造出人的形状。但是,这些兽人的智力出奇的低下,在他们的内心深处始终潜伏着强大的动物本性。我想把所有的动物本性都扫光,我要制造一个类似于我自己的理性动物。可是,只要我一不去管理他们,他们就会恢复本性,这使我很苦恼,于是他把他们赶了出去。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怎么,你还怕我吗?”我把枪递给了他。“留着吧。”他说。

第二天早上,姆令——就是蒙哥马利的随从,给我们送来了早餐,那是一只烧得很差劲的兔子。他出去后,我问蒙哥马利:“你们怎样防止被兽人伤害呢?”

“摩若在他们的头脑里灌输了一些思想,让他们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如果谁做了不能做的事,就要受到严厉的惩罚。可是,他们一面不断地背诵着法律,一面不断地违犯着。现在我们最担心的是不能让他们尝到鲜血的滋味。”

姆令是用狗和公牛合制而成的。蒙哥马利已把他训练得能做简单的家务,在摩若所有的创造物中,他是制作得最精细的一个。他对蒙哥马利忠心耿耿,即使蒙哥马利喝醉了酒打他,他也不会反抗。

饭后,我和蒙哥马利带上鞭子和枪去山上观赏温泉。我们碰到了猿人和猿羊人。他们都向蒙哥马利行礼。回来的路上,我们看见一只被撕碎了的兔子。蒙哥马利很震惊。我告诉他,我来的第一天就看见过一只被扭下脑袋的兔子。

“是谁干的呢?”

“我想大概是一直跟踪我的那个豹人。”我说。

摩若对这件事非常重视。他俩那种惊慌失措的情绪也传染给了我。

“我们必须杀一儆百,肯定是豹人干的。不过,蒙哥马利也有责任,”摩若说,他转向蒙哥马利,“如果你不那么喜欢吃兔子……”

“我真是个笨蛋,可是事已至此……”他喃喃地说。

下午,摩若决定召开全体兽人大会。我们3人带了武器,姆令带了一把斧头来到林中空地。摩若吹响了号角。立刻,兽人们从四面八方飞奔而来。他们都跪了下来,弯腰趴在地上行礼致敬。

“诵祷法律的人在哪儿?”摩若大声喝道。只见那个灰发怪人在尘土中弯腰躬身。

“背诵信条吧!”摩若说。立刻,兽人们左右摇晃着背起来。当他们唱到“不要吃兽肉或鱼,这是法律”时,摩若叫道:“停止!”立刻鸦雀无声了。

“这个法律被触犯了!”摩若说,“是谁触犯了法律?”

“让他回痛苦屋去!回痛苦屋去!”先是灰发怪人说了一句,紧接着,所有的兽人都叫起来。

“你听见了吗?”摩若的目光直逼豹人。豹人突然站起身来,眼睛里冒着火,朝摩若扑去。摩若倒在地上。我听见他的手枪响了。兽人们大乱,豹人趁机夺路而逃。一场追捕开始了。在一片粗大的树枝后,我发现了豹人,就在我开枪的一刹那间,鬣猪人急不可耐地扑上去,把利牙咬进了豹人的脖子。在摩若的命令下,3个牛人把豹人抛进了大海。

这些天来我开始感到摩若惨无人性。他用血淋淋的手术刀强行改变动物的本性,使他们作为一个假人类而存在,让他们生活在无边无际的恐惧之中。他为了满足好奇心,疯狂地研究着,让那些兽人们惨遭折磨,又痛苦地死去。于是,在我对于兽人的恐惧之外,又增添了对摩若的恐惧。我想逃离这个小岛。那些天,我一直在海边徘徊。

7个星期之后,大难临头了。

那天早餐后我走到围场敞开的门口,看见摩若开了锁进去。突然,我听到一声尖叫,等我转过身来,只见一张可怕的脸朝我冲来,这是山豹,他的脸非人非兽,棕褐色,满是鲜红的累累伤痕,伤口处还滴着鲜红的血,两只没有睑缘的眼睛喷射着怒火。我抬起胳膊防护,可是他撞断了我的前臂,从我身旁一跃而过。摩若惊恐地追了出来,脸上淌着血,提着枪朝山豹追去。

蒙哥马利跑来替我包扎好,我们和姆令一起去寻找摩若。在密林里我们碰到了6个兽人。

“喂,他在哪儿?”蒙哥马利叫道。

“他死了。”灰发怪人说,“在那边。”

“现在还有法律吗?”猿人问道。

“他没有死!”我突然说道,“他变化了他的身体,你们看不见他,可他还在监视你们。不要无视法律!”我直视着兽人,他们都低下了头。

“那个山豹呢?”蒙哥马利问。

“他也死了。”灰发怪人说。

在小岛的西端,我们找到了摩若的尸体。他的脑袋被山豹的镣铐砸得稀烂。在离摩若的尸体20来步远的地方,我们看到了山豹被子弹打穿的尸体,他的尸体已经被兽人们咬得残缺不全了。我们把摩若抬回围场埋掉,然后走进实验室把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结果了。

干完了这些事,我和蒙哥马利走进小屋,开始讨论起我们的处境来。蒙哥马利的情绪极坏。他在岛上已生活了10年,文明世界已经没有他的位置。对于我提出如何离开小岛的问题他丝毫不感兴趣,他不断地喝酒,把自己搞得酩酊大醉。

“我要……好好地……玩一玩……”他说着,跌跌撞撞地出了门。在月光下,他大叫:“姆令,老朋友,喝吧!”从树林中闪出几个兽人,他和他们一起摇摇晃晃地走了。

蒙哥马利是无药可救了。他和这些兽人几乎沦为同种,而对于人类反倒格格不入了。第二天,我把一些食品装进一只大筐,以备次日出航。这时,突然传来一声枪响。我朝海滩冲去。在一堆篝火旁,兽人们撕打着,蒙哥马利躺在地上,枪口里冒出了一束火舌。姆令和灰发怪人已经死了。我高声喊着,朝空中开枪,兽人们纷纷逃走。我扶起蒙哥马利的头,他费力地说:“对不起……”

他死了。我回头望去,猛然惊呆了:围场那边冒起了浓浓的黑烟,红红的火苗直窜空中。原来,我冲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把灯打翻了。我朝海边跑去找那条船。可是我只看到一些拆散的木头。船已经被蒙哥马利和兽人们当篝火烧了。

一会儿,从树林里走出了3个兽人,他们不怀好意地朝我走来。我弯腰拾起了鞭子,抽得噼啪作响。他们停住了脚步,注视着我。

“行礼!”我说。

他们犹豫起来。其中一个屈下了膝。我重复着命令,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我一步一步地朝他们逼去,另外两个兽人也跪下了。

“他们违反了法律,”我把脚踏在灰发怪人的身上说道,“所以他们被杀死了。法律是伟大的,过来看看吧!”

他们站了起来。“没有人能逃脱。”他们害怕地说。

我捡起了蒙哥马利的手枪和两把斧子,吩咐说:“把他扔到大海里去。”

处理完蒙哥马利的尸体,我把3个兽人打发走了。我开始意识到危险只不过才开了个头,现在整个小岛上难以找到我可以安心睡觉的地方。我又饥又渴地朝兽人屋走去。快到中午时,我到了那里。

“我要点吃的。”我对一个兽人说。

“洞里有。”一个牛猪人懒洋洋地说。

就这样,我成了兽人中的一员。等我醒来时,夜幕已经降临了。我听到身边有什么东西在喘气,立刻,我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我紧紧抓住手枪,喝问:“谁?”

“是我,主人。我是你的奴隶。”

我定睛一看,原来是狗人。他显然是忠心耿耿的,不然他完全可以乘我熟睡之时扑到我身上来。

“很好。”我说着,伸出手去让他舐一舐,算是对他的奖赏。“其他的人在哪儿?”我问。

“他们都疯了,”狗人说,“现在他们正在那边吵呢。他们说主人死了,我们不再有主人了,不再有痛苦屋了,总算到头了。可我知道,法律还是有的,对吗,主人?”

“对。”我回答道,“他们之中,除了你之外,都要受到惩罚!现在,我要到他们那儿去看看。”

火堆那边聚集着一群兽人。看见我走来,他们得意洋洋,没有一个人向我行礼。

“主人死了,痛苦屋没有了。”猿人说道。

“他没有死,”我大声说,“他还在监视着我们。”

“真的,真的!”狗人附和说。

他们全都大惊失色。因为他们认为只有人类才会说谎,而他们一直把我视为同类,所以十分相信我的话。就这样,我开始和他们一起生活,并享受着优越的待遇。

鬣猪人一直躲避着我,我也一直警惕着他。狗人和我形影不离,他非常害怕鬣猪人,这才是他依附于我的根本原因。很快我就弄明白了,鬣猪人也尝过鲜血的味道,他已经走上了豹人的道路。他在林中独来独往,我曾试图让兽人们猎捕他,可是他们懒懒散散。鬣猪人神秘地到处埋伏,对我构成了危险,狗人简直就不敢离开我一步。

在最初的几个月里,兽人们还遵守法律,可是不久他们的言谈举止就发生了变异。他们的发音越来越粗哑,越来越不爱讲话,手越来越笨拙,直立走路也越来越困难了。他们在迅速地蜕变着。狗人也不知不觉地恢复了本性,他用四脚走路,浑身长满了毛,不觉之间,他从我的同伴变成了跟在我身边的一条狗。我只好离开兽人们,在围场的废墟中用树枝给自己搭了一座茅屋。

一年过去了。在此期间,我曾5次看到航船,我燃起了篝火,可是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现在,每过一天,我的危险就增加一分,因为那些兽人们大都已经回到了动物的状态。一天,在林中空地上,我发现了狗人的尸体。鬣猪人正用他那畸形的爪子抓着血淋淋的肉。我掏出了手枪。他朝前一跃,向我扑来,从我头顶飞越而过。枪声响了,他倒在地上死了。

狗人死后,我失去了最后的朋友。为了安全,我养成了白天睡觉的习惯,夜晚时,我就燃起熊熊大火,因为那些兽人已全变成了野兽,他们忘了取火的方法,同时对火也畏惧起来。

那一天终于来到了。我在西南方看到一只小船向我漂来,立刻,我燃起了一堆篝火。我盯着它整整一天,小船慢慢地漂近了,我看见小船上有两个人一动不动地躺着。当小船在海滩上搁浅后,我才看清那两个人已经死了多日了。我把他们拖出来,驾船离岛而去。

就这样,我告别了可怕的摩若博士岛。在海上漂流了3天之后,我被一艘商船救了起来,结束了我一生中最神奇、最恐怖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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