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指尖攥紧奏折，上好的宣纸被捏的褶皱不堪，那八个大字像是一把刀一样深深扎进了他的心里，屋外蝉鸣正燥，屋内却安静的能听见张嫣急促的呼吸声。
周皇后不知奏折上写了什么，才会让陛下如此暴怒，挣扎着想要起身，最终却还是因双腿发麻无奈暂时放弃。
“有悖人伦？”
朱由检忽然低笑出声，笑声中泛着刺骨的寒意。
“朕来看看皇嫂，倒是成了十恶不赦的罪名。”
“好啊，好得很！”
他猛地将奏折拍在桌子上，巨大的动静也惊醒了在一旁看完奏折正在发愣的张嫣。
张嫣痴痴的望着朱由检额角暴起的青筋，想起先帝还在世时就曾经拉着她的手，一脸兴奋的和她说“吾弟当为尧舜，可救我大明江山”。
眼前的少年天子，眉宇间却是充满了与年龄不符的隐忍与深沉。
对大明来说明明是件好事，可偏偏张嫣却高兴不起来。
“陛下息怒，或许是....或许是巧合也说不定？”
“巧合？”
朱由检转过身收起了刚才一身的戾气。
“朕前脚才刚到慈庆宫，后脚这崔呈秀就能来递上奏折，后宫眼线密布到如此地步，朕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朱由检说话间没有了刚才的寒意，语调甚至有些平静，可张嫣早已陪伴先皇多年，她能感觉到藏在平静之下的那股滔天杀意。
“陛下，臣妾...臣妾方才请辞，并非.....”
躺在榻上的周皇后在朱由检和张嫣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一些内容，此刻正有些焦急的想要解释些什么。
“皇后不必多言。”
朱由检打断了她的话，“朕知道你委屈，只是这后宫中，早已不是什么安全之处了，若只让你一人掌管后宫，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被那些豺狼吃个干净”
张嫣心中一紧，忽然明白皇帝为何宁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先来慈庆宫找自己了。
魏忠贤的势力渗透到了司礼监、锦衣卫，甚至连后宫中的太监、宫女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他的人，若是毫无心机的周皇后此时独掌后宫，只怕过不了多久便会完全被架空了吧。
“陛下的意思是？”
张嫣有些不安的问道
“想整治朝堂，就必须先从后宫下手，否则一直在别人的监视之下，朕就算有心只怕也什么都做不了。”
“这就是朕先来找皇嫂的原因，皇后入宫不久，对宫中事务还不太熟悉，一些人员的任免方面难免有些束手束脚，朕需要你在最短的时间内整顿后宫，让后宫干净起来。”
张嫣看着朱由检热切的目光，眉眼间和先帝少年时一模一样，心中顿时涌出一阵异样的情感，可转瞬之间却又被她强行压下。
“臣妾蒙先帝恩宠，愿辅佐皇后扫清后宫。”
张嫣目光坚定，可言语间似乎在回避着什么。
可朱由检却沉浸在张嫣同意代掌六宫的喜悦之中并没注意到。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王承恩有些凌乱的脚步声：“陛下，魏总管在宫外说有事启奏。”
朱由检和张嫣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魏忠贤此刻求见，定然还是为了那封奏折。
今天这戏是越来越精彩了，走了一只小狐狸，又来了一只老狐狸，呵呵有意思。
朱由检心中暗想，目光却扫到了刚刚勉强起身的周皇后，心中一动开口说道
“皇后且去偏殿更衣，朕倒要看看，这位魏总管准备了什么‘好戏’。”
周皇后勉强行了个礼，艰难地扶着墙壁自己朝偏殿走去。
张嫣看着朱由检正在整理衣襟的动作，心中暗想“陛下，无论发生何事，臣妾都愿意站在你的身前”
朱由检简单的整理了一下衣服，目光却再次落在了那封奏折上，用轻的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喃喃道：“魏忠贤，这是朕给你的最后一个机会，希望你能把握住....”
随后再一转身，眼中已满是帝王威仪
“宣！魏忠贤！”
殿门再次打开，一位穿着绯红色蟒袍的老太监迈着碎步走了进来，手中捧着的奏折比崔呈秀那封还厚了数倍。
“奴才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魏忠贤声音尖利，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朱由检端坐于主位，指尖轻轻敲击着桌案：“魏公公来此，所为何事啊？”
魏忠贤将奏折高举过顶，由王承恩接过呈给朱由检。
“回陛下，”
他低着头，眼中闪过一丝嘲弄，“方才崔呈秀送来大臣奏折，言陛下与懿安皇后.....”
说到这里，他故意顿了顿，“奴才不敢相信，私自帮陛下斥责了几句，现来向陛下请罪。”
朱由检展开奏折，只见里面不仅有刚才崔呈秀递上来的原折，还有数封弹劾张嫣“魅惑皇帝”“淫乱后宫”甚至连自己没有儿子的事都扣在了张嫣的头上。
“好，很好。”
朱由检将奏折扔在地上，声音里听不出喜怒，“魏总管这是来替朕‘清君侧’的？”
魏忠贤猛地磕头，额头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陛下明鉴！奴才对陛下忠心耿耿，只是如今流言四起，若不尽快澄清，恐伤了陛下与懿安皇后的清誉啊！”
张嫣站在一旁，浑身有些发冷。
魏忠贤这招以退为进确实够毒，表面是替皇帝着想，实则是要将她和皇帝彻底捆绑，一旦陛下开始自证，那就只会彻底坐实这个“有悖人伦”的罪名。
张嫣内心暗暗焦急，生怕朱由检掉进魏忠贤精心准备的“自证陷阱”中。
就在这个剑拔弩张的时候，偏殿的帘子忽然被掀开，周皇后换了一身素色的常服走了出来，手中端着一盏参茶。
她走到朱由检面前，轻声道：“臣妾见陛下有些乏了，先用些参茶吧。”
朱由检看着她鬓边还未插好的玉簪，可见她在偏殿有多么匆忙。
他接过参茶，指尖触到温热的瓷盏，心头的怒火竟一时间平息了几分。
“皇后有心了。”
他抿了一口参茶，目光重新落向魏忠贤，“魏总管说流言四起，不知这流言从何而来呢？”
魏忠贤一怔，似乎没想到皇帝会问这个问题，他刚想编造几句，却听见站在朱由检身侧的周皇后忽然开口：“方才臣妾在偏殿，倒是听见几个宫女议论，说今日崔大人来慈庆宫之前，曾和魏总管说了许久的话？”
魏忠贤瞳孔骤缩，他猛地看向周皇后，却见她说完话后只是低头为皇帝轻轻按着肩膀，仿佛刚才那句话真的就只是无心之言一般。
朱由检放下茶碗，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哦？竟有此事？魏公公，你和崔呈秀聊了什么呀？”
魏忠贤额头渗出冷汗，这事自己可没和崔呈秀约定过，自己要是随便回答万一等会儿陛下再叫来崔呈秀问一遍，两边答案对不上，一个欺君之罪自己怕是就跑不掉了。
想到这里魏忠贤深吸一口，明白自己此刻若再纠缠，恐怕就是引火烧身了。
“陛下，”魏忠贤再次磕头，“奴才今日只是和崔呈秀说了几句关于宫中卫生的事，至于流言，许是下人胡乱传话，惊扰了圣驾，奴才这就去查，定会给陛下一个交代。”
说完他缓缓起身，目光扫过张嫣和周皇后，最终落在朱由检的身上，“陛下若没有别的事，奴才就先行告退了。”
朱由检随意的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直到魏忠贤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外，才重重的靠在椅背上。
张嫣则是捡起了地上的奏折，递给了朱由检。
“皇嫂，朕答应你，上这些折子的人朕不会忘记，朕会一个一个的清算。”
说完朱由检有些疲惫的闭上了眼睛，享受着此刻的平静。
张嫣看着朱由检疲惫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对朝廷奸臣的恨意，内心暗暗下了决定：
自己既然答应了夫君天启皇帝扶持新君朱由检，也答应了朱由检要代掌后宫，自然不能将所有压力都堆在朱由检的身上，既然后宫这群奴才分不清谁是主子，那自然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