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伸手拿过色空刚抄的几页经文,有些遗憾地开口斥责她:“小师父肯帮裴某抄经,裴某感激不尽,不过小师父这字......”“我的字怎么了?”
色空凑近他拿着经文的手,仔细看了看说:“我写的很认真,也没有错字呀。”
见她反驳,裴昭严厉开口:“师父难道不知,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字写的太俊,该罚的。”话落,撕了色空用心抄的经文。
色空气急了,伸手去夺,不小心打翻砚台,墨汁溅落在裴昭素色外衣上。
门外的家仆听到砚台落地的声音,推门而入,把色空按在桌案上。
智能师太匆忙赶来的时候,色空正跪在地上,倔强仰头愤恨的盯着裴昭,裴昭像没看见一样闲适的坐在椅子上,轻轻吹着新沏的热茶。
“裴施主,听说这孽...这姑子在您这闯了祸,您并无大碍吧?”师太小心翼翼的试探裴昭,她本以为裴昭对那孽障青睐有加,派她去侍候裴昭能多换些好处,谁知道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贱货又闯了祸。
裴昭和善的笑了:“劳烦住持费心,我并无大碍,不过被弄脏一身衣服,拉扯中又毁了一方上好的砚台。”
裴昭没再继续说,不过他的意思不言而喻。他作为裴家的独子,吃穿用度必然是常人无法企及的,那染上墨的衣服料子看起来便价值不菲,他口中上好的砚台想必更是无价之宝。
智能师太脸色变换,最后狠狠抬手扇了色空一耳光怒骂:“你这个孽障,先前品行不端就罢了,现在居然勾引男施主拉拉扯扯纠缠不清!”她这一掌用了十足的力气,色空被扇倒在地,艰难爬起时左脸红肿一片,唇角渗出血渍。
耳边传来嗡嗡的响声,泪模糊了双眼,她想开口辩解说不是,她没有纠缠裴昭,更没有蓄意勾引,可一张嘴就有腥咸的血沫涌出。
她急得跪爬着去扯裴昭的衣角,希望他能出言解释,却被他轻飘飘躲开了。
朦胧的泪眼里,她看到师太陪笑着对裴昭许诺了什么,裴昭勉强的点点头,偷偷朝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接着自己就被几个师姐抬着丢到了寮房里。
恢复意识时,首先感觉到的是脸上传来的温热触感。色空睁开眼,觉得眼皮沉沉的,她下意识伸手去摸。
“别动,你左脸肿了。”静心按住她的手,继续为她擦脸。她动作十分轻柔,将色空唇角血渍擦得干干净净。色空费力拉住她的衣袖解释:“师姐,我真的没有勾引裴公子,求你带我去找师太说清楚,我.......”
“好了。”静心出声打断,“事已至此,便等待师太处置吧,你如何解释都毫无用处。”
静心心中愿意相信色空是清白的,尽管她平时顽皮了点,心思却最是纯真,也没犯过什么大错。要怪只能怪自己命不好,投胎到狠心人家,从小被扔在这吃人的庵里不管不问。现今得罪了贵人,能捡回条命已是万幸。
她想起故友明慧临终前的嘱托,她自知命不久矣,唯独放心不下从小看顾的色空,求她平日留心关照。脑中浮现明慧死前的惨状,她终究是心软了,连着几天给色空送些粥饭药品。
色空这几日也慢慢明白了,智能师太根本不在乎自己有没有勾引香客。只是裴家权势滔天,裴昭又许诺重修庵堂,她当然不会为了一个小尼姑得罪他。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权贵一句金口玉言,她就辩无可辩,成了案板上任人凌辱的鱼肉。
她不再为自己辩解,也不再绝食,只偶尔一个人的时候偷偷流泪。
无论最后师太如何处置,押进戒律堂受十道酷刑也好,黥刑后被赶下山也好,她都认。她就想在最后,见一次本无。
唯独对他,色空仅存一点希望,她相信本无师兄无论如何都会相信自己。
三天后的晚上,色空踏着月光走出寮房。庵里寂静无声,她小心翼翼地躲过巡逻的师姐,沿着小路去了后山。
夜深露重,青石板路有些湿滑,她穿过郁郁葱葱的竹林与溪谷,走了很久才走到僧人砍柴时歇脚的小木屋。
色空敲敲门,见没人应,朝屋里喊道:“师兄,你在吗?”
门吱呀一声开了,走出来的却不是本无。今日当值的明觉一推门就看见色空面色焦急,脸上还有骇人的掌印。他被吓得顿时没了困意,询问道:“色空师妹,你这是怎么了,这么晚来后山做什么?”
色空双眼含泪恳求:“觉明师兄,我有急事要找本无,求你回寺里知会他一声,我在这里等他。”
“好,你进屋里稍等,我这就去寻他过来。”觉明应下便快步跑回无相寺。虽然他与这位师妹仅有几面之缘,却也知道本无很看重这个师妹。现在慌忙跑来找人,必定是遇到了什么大事。
色空进了木屋,蜷缩在窗边的竹椅上。她心里清楚回去后将面对什么,但她还是想告诉本无,她的情意。这是一生一次的机会,也是一生一次的勇气。想来可悲,相识十六载,竟在死期将至时才认清自己的情意。
本无匆匆赶来时,色空已经疲惫的蜷缩着身子睡了过去。就着皎洁的月光,他看到了色空脸上的红肿的掌印和还没干透的泪痕。
他没有叫醒她,而是下意识地想把她抱到一旁的床上,不过他才刚走近,色空就警惕的睁开了眼睛。
“师兄,是你吗?”她刚睡醒的声音有些沙哑,还透着一丝委屈。
看人这样憔悴,本无心中涌起一股细密的疼,胸口闷闷的。
他轻轻嗯了一声,俯身蹲在色空脚边,抬头看着她被打的侧脸。
“还疼吗?”
他没有问色空是不是又犯错被罚了,或是和师叔师姐吵架了,而是心疼她疼不疼。
本无翻出药膏,伸手挖出一块凑到她脸边,像小时候一样耐心为她涂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