眩晕。
剧烈的眩晕如同深海漩涡,裹挟着林雅残存的意识沉沉浮浮。
她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入眼是极高的、线条冷硬的天花板,
这不是她熟悉的任何地方。
恐惧瞬间攫紧心脏!
她猛地想撑起身,一阵尖锐的刺痛却从四肢百骸炸开,让她闷哼一声,重重跌回冰冷的枕头里。
“林小姐,请别动。”一个温和但疏离的声音响起。
林雅惊惶侧头,就看到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站在床边,手里拿着听诊器。
而在他身后的不远处——那道颀长冷峻的身影,伫立在巨大的落地窗前。
厉文翰背对着她,指尖一点猩红明灭,淡淡的烟草味在冰冷的空气里弥散。
他似乎在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模糊不清,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压。
医生检查的动作专业而迅速,带着一种例行公事的冷漠。
“轻微脑震荡,多处软组织挫伤,脚底有轻微划伤。没有严重内伤,静养几天即可。”
医生收起器械,对着窗边的背影微微躬身,“厉先生。”
厉文翰掐灭了烟,转过身。
黄昏最后的光线,勾勒着他深刻冷硬的轮廓,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算是知道了。
医生无声地退了出去,厚重的房门关上,发出沉闷的轻响。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死寂。
冰冷的死寂如同实质,沉沉压下来。
林雅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厉文翰没有靠近,只是踱步到不远处的单人沙发旁坐下,姿态带着上位者特有的疏懒和掌控感。
他拿起茶几上盛满烈酒的水晶杯,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
目光却如同鹰隼,穿透空气,落在林雅苍白的脸上。
那目光太锐利,太具有穿透性。
林雅只感觉,她像被剥光了一般,无所遁形。
她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手指紧紧攥住了身下冰冷的丝质床单。
他知道了?
他认出自己了?
认出自己就是十八岁那混乱一夜里,被药物摧毁了理智、和他荒唐一夜的女人?
一丝微弱却滚烫的希望,猛地窜上林雅的心头!
这火星带着灼人的温度,瞬间烧干了喉咙里翻涌的血腥气,甚至压过了身体的剧痛!
她就有救了!林氏就有救了!她就能彻底摆脱陈景那个魔鬼!
她忘记了恐惧,忘记了疼痛,只剩下孤注一掷的疯狂!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因为激动和希冀而异常明亮的眼睛,死死地、带着不顾一切的恳求,锁住了沙发上的男人!
她伸出颤抖的手,急切地、无比清晰地比划起来:
—— 求!
—— 你!结婚!
—— 和我!
——求你!和我结婚!
林雅双手合十,眼中泪光闪动,充满孤注一掷的哀求。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厉文翰端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沉默地看着林雅那双燃烧着绝望、又饱含希望的眼睛,看着她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看着她无声却震耳欲聋的祈求。
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然后,他缓缓放下了酒杯。
“林小姐,”他的声音低沉平稳,没有任何起伏,“你误会了。”
误会?
林雅眼中的光猛地一颤。
厉文翰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向窗外沉沉的暮色,语气淡漠疏离:
“我出手,并非因为你本人。”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拇指上那枚墨玉扳指,冰凉的触感仿佛能压下一切波澜。
“是因为林伯父。”
林雅的心,随着他这句话,猛地向下沉去。
“家父对林伯父的为人,颇为赞赏。”
厉文翰的声音,依旧没有一丝波澜,
“听闻林家变故,只剩你一人,他念及旧情,嘱托我关照一二。
厉氏对林氏集团,有收购意向。价格方面,不会让你吃亏。”
收购林氏?!
这四个字,狠狠扎进林雅的心脏!将她刚刚燃起的、孤注一掷的希望瞬间刺穿、冻结!
原来…原来是这样!
不是因为记得她!不是因为那一夜!不是因为任何与她林雅本身有关的原因!
仅仅是因为…一桩冰冷的商业收购!因为父亲那点早已被时光磨平的旧日情分!
巨大的失落和冰冷的绝望,瞬间将林雅淹没。
她攥着床单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喉咙里堵得发慌,那熟悉的铁锈味再次翻涌上来。
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更浓重的血腥。
眼中的光亮,迅速熄灭,只剩下死寂的灰败和一种被命运戏弄后的麻木。
不!
她不能卖!
林氏是爸妈唯一留下的东西!是她最后的根!
林雅猛地摇头,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
她松开床单,双手用力地比划:
——不!
——我的!林氏!
——我能!让它站起来!
——不卖!林氏是我的!我能让它站起来!
厉文翰看着她眼中那份近乎悲壮的倔强,微微蹙了下眉。
那眼神,脆弱得不堪一击,却又顽强得令人心惊。
“林氏如今千疮百孔,债务缠身,陈景虎视眈眈。”
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像是在陈述客观事实,
“你拿什么让它站起来?凭你无法发声的喉咙,还是凭你现在这副…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样子?”
他的话像冰冷的鞭子,抽打在林雅早已伤痕累累的自尊上。
“厉氏可以提供最优渥的条件,足够你下半生远离这些纷扰,安稳度日。”
他淡淡地补充道,像是在给予施舍,“我可以安排你去国外静养。”
安稳度日?静养?
林雅惨然一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远离纷扰?那她父母的仇呢?她前世坠楼的恨呢?
陈景和苏晚这对豺狼还在逍遥法外,觊觎着林家最后一点骨血!她怎么能躲?!
她用力摇头,眼中是拒绝一切的决绝。她再次急切地比划:
——我不去!我要回林家!求你,帮我找到福伯!
厉文翰看着她眼中那份不顾一切的坚持和恳求,沉默了。
良久。
“随你。”
他淡漠地吐出两个字,仿佛她所有的挣扎和恳求,都不过是一场无谓的闹剧。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将蜷缩在床上的林雅完全笼罩。
“林小姐,好自为之。”
他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离开了房间。
沉重的房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彻底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冰冷的空气再次沉沉压下。林雅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冰冷的大床上,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
…
林家。
昔日门庭若市的林家别墅,如今灯火通明,却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压抑。
林雅是被厉文翰的司机送回来的。
她拖着疲惫疼痛的身体,赤着脚,身上还裹着司机临时找来的一件宽大黑色男士外套,残破的婚纱裙摆下摆沾满了尘土和干涸的暗红血迹。
客厅沙发上,陈景和林国栋并排坐着。
陈景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他精心策划的婚礼被搅得天翻地覆,眼看要到手的猎物竟然在厉文翰的庇护下逃脱!
这对他而言是奇耻大辱!
而林国栋,这位林雅血缘最近的堂叔,此刻脸上却堆着一种虚伪的、令人作呕的关切和焦急。
“哎呀,雅雅!你可算回来了!吓死堂叔了!”
他站起身,快步走过来,作势要扶林雅,
“你说你,大喜的日子跑什么?还冲撞了厉总的车!
幸亏厉总大人大量不计较!你看看你这弄的…像什么样子!”
他的手伸过来,林雅却像被毒蛇触碰般,猛地一缩,避开了。
她抬起头,那双红肿却异常清冷的眼睛,直直地看向林国栋。
林国栋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心虚和恼怒。
“行了!”
陈景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几步就走到林雅面前:
“林雅,今天的事,我可以不计较。
但明天,你必须跟我去把结婚证领了!”
他不能再等了!
只有拿到那纸具有法律效力的结婚证,他才能名正言顺地以丈夫的身份,彻底掌控林雅和林家剩下的一切!
林雅瞳孔骤缩!
领证?!不!绝不!
她猛地后退一步,双手用力地在胸前交叉摆动,眼神充满了抗拒和恐惧!
—— 不!
—— 我!不去!
“不去?!”
陈景的耐心彻底耗尽,脸上伪装的温柔面具彻底撕碎,露出狰狞的本相!
他一把抓住林雅纤细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由不得你!
林雅,你最好识相点!你以为你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他猛地将她往前一拽!林雅痛得闷哼一声,身体踉跄着向前扑去,眼看就要摔倒!
“放开她!”
一个冰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玄关处响起!
所有人都惊愕地循声望去!
只见玄关的阴影里,厉文翰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
陈景触电般猛地松开了钳制林雅的手!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厉文翰!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什么时候进来的?!
林雅踉跄着后退,看着门口那个如神祇般降临的男人,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他…他怎么来了?
厉文翰的目光在惊惶的林雅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落回脸色煞白的陈景身上。
他迈开长腿,不紧不慢地走进客厅,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陈景和林国栋紧绷的神经上。
强大的气场让林国栋也噤若寒蝉,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客厅里死寂得可怕,只剩下厉文翰皮鞋踩在地板上的轻微声响。
他走到林雅身前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薄唇轻启,声音平静无波,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明天不行。”
陈景和林国栋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惊疑不定。
厉文翰微微侧过脸,目光落在林雅那双写满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眼睛上。
他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只有一种掌控一切的漠然。
然后,他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宣告:
“她明天,要和我去领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