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浓云终于支持不住开始落雨，像悲伤的人忍不住的眼泪一样。雨雾很快将整座城笼罩，马路被裹挟着泥土的车轮弄得泥泞不堪，像小巷一样。川流不息的车辆打着远光灯努力看着前方模糊不清的行人，苏近海沐雨走在熟悉的街口。
记忆里的那场雨和今天是不是很像？1年前的那场雨也像今天一样匆匆，在濛濛的雨幕里妈妈站在阁楼的阳台上，雨使她的直发粘在额前，妈妈的眼神像神谕般难以理解。缓缓地，她张开了双臂，迎着雨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纵身一跃，投身在城市的怀抱里。
苏近海稚嫩的瞳里映着母亲倒在积水里的笑容，那是解脱的轻松的笑意。不知道这是母亲望着孩子的眼睛会是怎样的感受。纤瘦的女人像一只蝴蝶坠落在水泥地上，殷红的血在雨水里晕开，绽放开一朵妖娆的红莲。
来往的行人都停住了脚步，聚在这朵红莲的周围，一睹她的美。急救车的汽笛慌乱地打碎城市的冷漠，孩子看着自己母亲被抬上担架装上车走远。他不去哭喊着追车，因为他知道。
－－－－－－－－－－－－－－母亲已经死了。
母亲的葬礼很简单，毕竟是离了婚的女人，而且娘家的人或多或少也已经是一抔黄土。父亲那天也在场，还有李万华，礼堂被压抑的黑色包围着，胁迫着人们无法呼吸。哀乐回荡在殡仪馆里，一切的流程都很普通，悼念，哭泣，伤心，最后，入土为安。
苏近海从母亲死的那天起就一直很沉默，他把父亲苏明伟的虚伪看在眼里，这个人前绅士的父亲从小就几乎没有给过家庭温暖。
母亲的啜泣一声声刺痛着小近海的心，醉酒的父亲一回到家就会浑身臭气一反常态地抓着母亲的头发，一拳一脚地像对待牲口一样地对待母亲。近海不明白，相爱的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会被吓哭，哭闹着大喊大叫，气极的父亲也会同样地打他，母亲总会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年幼的近海。在苏明伟扯着鼾声后，煮一碗牛肉面给他。
“近海，别哭了，妈妈没事。”母亲带着慈爱地笑容看着年幼的孩子，那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是近海莫大的幸福，因为是妈妈做的。
这样的情节一天天的重复着，父亲也夜夜晚归，连近海也知道有个女人叫李万华，是她勾走了父亲，母亲越来越憔悴，最终选择了用那振翅的一跃结束了循环往复的生活。
近海再也吃不到母亲煮的面了，那一天，世界上唯一爱他的人也不要他了。
苏明伟在陈云红盖棺入土后，放上了一朵白玫瑰，双手合十默哀。5分钟后，和李万华夫妇一样的消失在苏近海的视线里，律师告诉近海，每月去苏明伟那领生活费，并且苏明伟对他有抚养的义务。
在父亲家的一段日子是耻辱的，自尊心的作祟让近海过早的成熟，看着继母和父亲的恩恩爱爱，想起母亲用生命绽开的红莲，近海离开了他的家，不，苏明伟的家。
丧家犬一样的漂泊里，苏近海来到了酒肉街头深处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小巷，不是因为小巷里的公寓与城格格不入，而是苏近海着实想要在这里效仿母亲的飞翔。
－－－－－－－－－－－－－属于自己的飞翔，
夏夜慢慢地在城市里蔓延它的漆黑，远处的圆月如同魔鬼的眼睛，看着这世界一片苦海。
苏近海回到萧索的公寓时已经是将近9点，昏黄的灯光映着一个凌乱的人影，幽幽地啜泣在斑驳的巷壁上回荡，“我的儿子，我的儿子。”苏近海快步上前搀扶起已是泪流满面的“母亲”“妈，学校有事，我回来晚了，对不起啊。”他急切地用袖管擦去女人满脸的泪水，像安慰一个失去玩具的孩子一样安慰女人。
看着苏近海，女人破涕为笑，爱怜地用骨瘦如柴的手抚摸着他，“阿磊，阿磊，你终于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
一对同沦落在城里的“母子”，苏近海在女人眼里是阿磊，是她的儿子，唯一的儿子。
扶着女人走进屋里，苏近海打开不怎么明亮的灯，女人安稳地坐在餐桌旁的凳子上，苏近海放下书包，右手从包里掏出一个塑料袋，白色透明的塑料袋里装着保温饭盒，“妈，我买了你爱吃的糖醋里脊。害怕雨淋了就放包里了，快，还有点热气，快吃吧。”一盒糖醋里脊放在餐桌上，窗外的雨此刻一静静地停了，女人津津有味地吃着，很快又放下了筷子。
“阿磊，你不吃吗？”“妈，我在排挡吃过了，你吃吧。”近海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还俏皮地用左手拍打自己干瘪的肚子，然后拿起包走回自己的房间，女人笑了笑，又拿起了筷子，独自在餐桌前吞咽着肉块。
今晚是难得的安静，安静的只有窗外的雨声。淅沥沥的雨声吸收了往日的喧嚣，给以城变相的安宁。近海把母亲的遗像擦了擦，摆在桌上，黑白相片里的女人梳着辫子，端庄美丽，仿佛昨日还会亲切地告诉近海她没事，雨雾也像那牛肉面升腾的热气，可手一触摸，是凉的。
近海望着照片哭了，情不自禁地哭出了声，毫不自觉身后女人在门口讶异的眼神。“阿磊，你怎么了，照片上的是谁？”急切地收起相片，显然他着实被吓住了，惶恐又惊慌“没什么，妈，这么晚了，快去睡吧。”“哦”女人顺从地走回墙后面的房间，听到女人木板床吱吱呀呀的叫声，他长舒一口气，亲吻了遗像上的母亲，把它不舍地藏进书包的夹层里，像保护着一个秘密。
整座城就是一个巨大的迷局，里面有着数百万浑噩的行尸走肉，他们把灵魂和血已埋葬在空空的墓穴里。上帝也冷眼旁观，失掉了信仰的孩子不值得同情，可那透着微末的光的荧火，不正象征着失掉的希望？——
悲伤就是一场雨，成云的水汽使云无法坚持的时候，就落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