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手一片刺骨的冰凉,如同摸到了隆冬的寒铁。肌肤之下,死寂一片,没有任何脉搏的跳动。彻彻底底的死脉。
然而,谢凤卿的指尖却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那冰凉的触感深处,似乎隐藏着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异样滞涩?像是一条被彻底冻僵、濒临断绝的溪流,在坚冰的最底层,还残留着一缕极其微渺的、属于生机的粘稠感。这感觉细微到若非她指尖那异于常人的敏锐感知力,几乎会被忽略。
她的眉尖,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不是纯粹的死亡?
几乎是同一瞬间,她搭在棺沿上的右手动了。宽大的袖口再次无声滑落一小截,借着衣袖的遮掩,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如同拥有生命般,悄无声息地滑入她的指间。针尖对准了棺内青年手背上一个极不起眼的穴位——阳池穴。此穴主通调三焦,刺激此穴,若人真有极其微弱的一线生机,身体必有微不可查的反应。若无,则如石沉大海。
针尖悬停,蓄势待发。
她屏住呼吸,全部的感知力都凝聚在指尖那一点银芒之上,等待着那可能存在的、决定性的反馈。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世子妃,” 一个苍老的声音突兀地在门口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老奴赵伯。按规矩,您该为世子爷净身更衣了,好让他……清清静静地上路。”
赵伯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站在了门口,手中端着一个铜盆,里面盛着温水,搭着一条素白的布巾。他的身影佝偻在门口惨白的灯光下,浑浊的眼睛在谢凤卿身上和那口棺材之间扫了一眼,眼神复杂难辨。
谢凤卿指尖的银针瞬间消失无踪,如同从未出现过。她搭在棺内青年手腕上的左手也若无其事地收了回来,拢回袖中。脸上迅速恢复了那种低眉顺眼的麻木和平静,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凝神试探只是错觉。
她转过身,对着赵伯微微颔首,声音低柔顺从:“有劳赵伯。” 说着,便伸手去接那铜盆。
赵伯将盆递给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想从那平静无波的眸子里看出些什么,最终只是低低叹了口气:“世子爷……就托付给世子妃了。老奴……在外守着。”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口棺材,眼中悲色更浓,然后默默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门扉合拢的轻响之后,偏厅里只剩下烛火燃烧的细微哔剥声,和那只缩在墙角偶尔发出低低咕噜声的公鸡。
谢凤卿端着温热的铜盆,走到棺边。她没有立刻动手,只是静静地看着棺中那张年轻却死寂的脸。方才那丝微妙的滞涩感,像一枚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她心底漾开一圈圈涟漪。赵伯的打断,更添了几分疑云。她需要更近的观察。
她将铜盆放在一旁的矮几上,拿起那条素白的布巾,浸入温水中。水汽氤氲,带来一丝微弱的热意,很快又被周围的阴冷吞噬。她拧干布巾,俯下身,靠近棺口。
距离拉近,棺中人面容的细节在昏暗光线下清晰了些许。那毫无血色的皮肤下,眼睑闭合处,似乎有一丝极其细微的、不自然的紧绷?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
谢凤卿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像是完全遵循着为亡者净身的规矩。她拿着温热的布巾,轻柔地覆上棺中青年冰冷的脸颊,沿着那挺直的鼻梁、紧抿的薄唇、瘦削的下颌,缓缓擦拭。动作专注而细致,仿佛在进行一项无比神圣的仪式。
布巾擦过他的脖颈,温热的水汽短暂地驱散了一小片寒意。她的指尖,借着布巾的掩护,极其隐蔽地划过他颈侧的动脉位置——冰凉,死寂。一切似乎都印证着死亡的宣告。
她的动作继续向下,擦拭着他被蟒袍覆盖的胸膛。隔着厚实的衣料,依旧能感受到那衣料下躯体的僵硬和冰冷。她的指尖状似无意地按压了一下心口的位置——同样,一片沉寂。
就在她的指尖离开心口,布巾拂过腰腹位置的瞬间——
异变陡生!
一只冰冷如同玄铁铸成的手,快如鬼魅,毫无征兆地从棺中暴起!带着凌厉的劲风,五指如钢钩,带着足以捏碎喉骨的可怕力量,精准无比地扼住了谢凤卿纤细的脖颈!
巨大的力量瞬间将她整个人狠狠掼向坚硬的棺壁!后背撞上冰冷的黑檀木,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剧痛沿着脊椎炸开。
谢凤卿闷哼一声,眼前一黑,几乎窒息。
下一瞬,她对上了一双眼睛。
棺中那双原本紧闭的眸子,此刻已然睁开!
深不见底,如同两口凝固了万年寒冰的古井,没有丝毫属于活人的温度。只有冰冷的审视、浓烈到化不开的杀意,以及一种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洞穿一切的锐利锋芒。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穿了她故作柔弱的外壳,直抵灵魂深处。
低沉、沙哑、如同砂砾摩擦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死亡气息,从那张紧抿的薄唇中挤出,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
“谁……派……你……来……的?”
冰冷的铁指死死扼住咽喉,巨大的力量挤压着气管,空气被瞬间剥夺。谢凤卿眼前阵阵发黑,后背撞击棺壁的剧痛还在蔓延。
然而,那双被迫与棺中人对视的眸子里,最初的惊骇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了极其短暂的涟漪,转瞬便被一种更为深沉、更为冰冷的沉静所取代。没有尖叫,没有挣扎,甚至连一丝寻常女子该有的恐惧泪光都没有。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在男人冰冷审视的杀意目光下,她的右手动了!
宽大的嫁衣袖袍猛地向上一拂,如同红云乍起,短暂地遮蔽了扼在她喉间的那只铁手。袖袍翻飞之下,一点银芒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极限,精准地刺入男人手臂内侧一处极其隐秘的穴位——极泉穴!
这穴位,主控手臂气血运行,更是连接心脉的关键枢纽之一!
银针入体,细如牛毛,带来的却是瞬间的麻痹!
“呃!”
扼住她喉咙的铁指,那足以捏碎骨头的力量,如同被无形的冰封瞬间冻结。力量骤然消散,只余下僵硬冰冷的触感还停留在她的皮肤上。
谢凤卿的身体如同柔软的柳条,顺着棺壁滑下,脱离了致命的钳制。她踉跄一步站稳,单手捂着脖颈,急促地咳嗽了两声,脸上因窒息而泛起的红潮尚未褪尽,眼神却已锐利如刀锋,直直射向棺中那双杀意未消、却因瞬间麻痹而掠过一丝错愕的寒眸。
她微微喘息着,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棺中人耳中:
“世子殿下,” 她的唇角勾起一个极淡、近乎冷酷的弧度,“想活命……就乖乖跟我拜堂。”
空气仿佛凝固了。
摇曳的惨白烛光下,黑沉沉的棺材如同巨大的舞台。棺外,一身劣质红嫁衣的少女,身形单薄,脖颈上还残留着刺目的青紫指痕,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冷静和近乎狂妄的掌控力。
棺内,蟒袍加身的年轻世子,半边身体因那枚诡异的银针而陷入僵麻,动弹不得。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里,翻涌着惊涛骇浪——惊疑、审视、杀机、以及一丝被彻底冒犯的震怒。他死死盯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却能在生死一线间反手制住他的少女,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她的模样。
无声的较量在两人之间激烈碰撞。
“呵。” 一声极低的、带着血腥气的嗤笑从男人紧抿的唇缝中逸出。他试图活动那只麻痹的手臂,肌肉绷紧,青筋在苍白的皮肤下微微贲起,却依旧无法完全驱散那诡异的僵滞感。
“拜堂?” 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哑,像是被粗粝的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透着刻骨的冰寒和嘲弄,“你可知……擅动本世子,是何下场?” 杀意再次凝聚,如同实质的冰霜弥漫开来。
“下场?” 谢凤卿微微歪了歪头,眼神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讨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无非是殿下毒发身亡,我落个克死新婚夫婿、被王府挫骨扬灰的结局?或者……殿下现在就捏死我,然后继续躺在这冰冷的棺材里,等着那‘七日断魂散’彻底蚀穿你的心脉,化为一滩腐水?”
“七日断魂散”五个字,如同五记重锤,狠狠砸在棺中人的耳膜上!
他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那深潭般的眼底第一次掀起了无法掩饰的惊涛骇浪!看向谢凤卿的目光,不再是单纯的审视和杀意,而是带上了难以置信的震骇。这毒名,是绝密!她……她如何得知?!
就在他心神剧震的刹那——
“噗!”
一口暗紫色的、粘稠得如同淤积腐血般的液体,毫无预兆地从他口中狂喷而出!那血的颜色太过诡异,紫得发黑,带着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瞬间溅洒在他苍白的下颌、蟒袍的前襟,甚至有几滴溅到了棺沿和谢凤卿的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