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谢凤卿缓缓转过身,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浅淡的笑意。她挡在拔步床前,袖中藏着那半枚染血的虎符,目光平静地迎上谢云姝那双充满了混乱和惊骇的眼睛。
她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礼,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响彻在弥漫着血腥和药味的内室里:
“夜深雪重,姐姐奉旨前来探视,真是辛苦了。”
她的目光扫过谢云姝惨白的脸,唇角的笑意加深了一丝,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嘲讽:
“妹妹这洞房花烛夜,倒是热闹得紧。姐姐既来了,可要……喝杯喜酒再走?”
“喜酒”二字,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针,狠狠扎进谢云姝混乱不堪的意识里!
她看着谢凤卿脸上那抹刺眼的笑意,看着床上萧御那双冰冷刺骨、仿佛看穿了她所有心思的眼睛,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怨毒瞬间吞噬了她所有的恐惧!
剧情变了!
这个该死的庶妹……绝不能留!
她必须死!立刻!马上!
血色在冰冷的青铜虎符上干涸,凝结成诡异的暗红纹路,如同烙印在两人指尖无形的契约。
影一的刀锋归鞘,带走了王府第一条人命,也撕开了温情脉脉下的狰狞獠牙。
而谢云姝眼中那颠覆认知的惊涛骇浪,已悄然化作了不死不休的淬毒寒芒。
洞房红烛尚温,姐妹之仇已烙。
“驾——!”
一声短促凌厉的呼喝撕裂了镇北王府后巷死寂的雪夜!一匹通体漆黑、四蹄踏雪的骏马拉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如同离弦之箭般从侧门冲出!车轮碾过厚厚的积雪,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声响,溅起大蓬冰冷的雪雾。
车帘被狂风卷起一角,露出影一那张毫无表情、只余下刀锋般冷硬线条的侧脸。他紧抿着唇,手中马鞭挥舞如风,每一次落下都带起一道凄厉的破空声,狠狠抽在骏马的臀股之上。马儿吃痛,嘶鸣着,将速度提到了极致,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亡命狂奔,马蹄铁敲击着被冰雪覆盖的青石板路,发出密集如鼓点般的脆响。
车厢内,光线昏暗,只有一盏挂在角落的防风琉璃灯随着剧烈的颠簸疯狂摇曳,投下动荡不安的光影。
萧御裹着厚厚的玄色貂裘,蜷缩在铺着厚褥的软榻上。他双目紧闭,眉心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伴随着胸腔深处传来的、如同碎冰摩擦般的“嗬嗬”声。
惨白的脸上不见一丝血色,唯有嘴唇泛着诡异的青紫,嘴角残留着未干的血迹。貂裘的领口被冷汗浸湿,敞开着些许,露出脖颈下方蔓延上来的、如同蛛网般狰狞的黑紫色毒线!那毒线已经爬过了锁骨,如同贪婪的藤蔓,正一寸寸地向上蚕食,距离脆弱的咽喉要害,仅余一线之隔!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白色寒气,随着他艰难的呼吸,从他口鼻中逸散出来,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细微的冰碴!
剧毒蚀心,寒气封脉。七日断魂散的最终索命之期,已然迫在眉睫!四十八个时辰的倒计时,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悬在头顶的冰冷铡刀。
谢凤卿半跪在软榻旁,一手紧握着萧御冰冷刺骨的手腕,指尖搭在寸关尺上,感受着那微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滞涩得如同冰河下冻结的脉搏。另一只手,则稳稳地拿着一枚细长的银针,针尖悬停在萧御心口膻中穴上方寸许,微微颤动着,流转着幽冷的银芒,强行吊住他最后一线摇摇欲坠的生机。她的脸色同样苍白,额角布满细密的汗珠,眼神却如同冰封的湖面,沉静得没有一丝涟漪。
车厢猛地一个剧烈颠簸!萧御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上弹起,牵动心脉,又是一口暗紫发黑的血沫涌上喉头,被他死死咬住下唇,强行咽了回去,只余下唇边一抹刺目的紫黑。
“再快!”谢凤卿猛地抬头,冰冷的目光穿透晃动的车帘缝隙,落在影一绷紧如弓弦的背上,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如同冰珠砸落玉盘,“子时三刻鬼市闭门!若赶不及,你家主子就真要去阎王殿报到了!”
影一握缰的手猛地一紧,指节爆响。他再无丝毫保留,口中发出一声如同野兽般的低吼,马鞭化作一片残影!
“咴——!”黑马发出痛苦的嘶鸣,四蹄翻飞,速度再次飙升!马车如同失控的箭矢,在空旷寂寥、被厚厚积雪覆盖的京城街道上,朝着城西那片连巡城卫都讳莫如深的黑暗区域,亡命飞驰!
城西,废弃的城隍庙。
断壁残垣在狂舞的雪沫中若隐若现,如同蛰伏的巨兽骸骨。庙门口那尊泥胎斑驳、半面坍塌的佛像,在凄风苦雪中显得愈发悲凉诡异。佛像空洞的眼窝,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世人的贪婪与绝望。
青篷马车如同幽灵般滑入破庙坍塌的山门,停在佛像巨大的阴影之下。影一如同鬼魅般无声跃下,警惕的目光扫过四周,确认无人跟踪。
谢凤卿掀开车帘跳下,刺骨的寒风夹杂着雪粒扑面而来,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她回身,和影一一起,将几乎失去意识的萧御从车内半扶半抱了出来。萧御的身体沉重而冰冷,如同冰块,仅存的微弱意识让他本能地抗拒着外界的寒冷,喉间发出模糊的痛苦呻吟。
“撑住。”谢凤卿在他耳边低语,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她架起他一条沉重的胳膊,将他大半的重量压在自己单薄的肩背上。
影一无声地走到那尊巨大的佛像背后,在布满灰尘和蛛网的佛龛底座某处,以一种特定的节奏和力道,屈指敲击了三下。
“叮……叮……叮……”
清脆的铜铃声,在死寂的破庙中幽幽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勾动人心底最深处的欲望。
片刻的死寂后。
“嘎吱……嘎吱吱……”
一阵令人牙酸的、沉重而缓慢的机括转动声从佛像底座内部传来。紧接着,佛像背后那面看似完整的砖墙,竟悄无声息地向内凹陷、旋转,露出了一个仅容两人并肩通过的、向下延伸的幽深洞口!
一股混杂着浓烈血腥气、兽类腥臊、霉味、药草苦涩以及无数难以言喻的、属于地下世界的浑浊气息,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猛地从洞口喷涌而出!呛得人几乎窒息。
洞口内,隐约可见向下延伸的石阶,石阶两侧墙壁上,每隔数步,便悬挂着一盏……灯笼。
那灯笼的材质极为诡异,非纸非纱,竟像是某种风干的皮子,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暗红色。灯笼内燃烧的也不是寻常烛火,而是一簇簇幽蓝、惨绿、或是暗红的火苗,光线扭曲而阴森。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每一盏灯笼的皮面上,都用暗褐色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颜料,歪歪扭扭地写着各种触目惊心的价格:
“新罗婢,眼珠完好,十金。”
“百年虎骨,带髓,八十金。”
“岭南生犀角,解毒圣品,三百金起……”
“西域曼陀罗粉,见血封喉,五十金一钱……”
血写的价码,在幽诡跳跃的灯火映照下,如同地狱的菜单。
影一握刀的手瞬间绷紧,冰冷的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震惊和警惕。这地方……比传闻中更加邪异!他下意识地看向谢凤卿。
然而,谢凤卿脸上却没有丝毫初入此地的惊惶或不适。她只是微微蹙了下眉,似乎对那浑浊的气息有些排斥,眼神却锐利如鹰隼,快速地扫过洞口深处隐约可见的三条岔路——左边人声嘈杂夹杂着压抑的哭嚎(人市),中间腥臊扑鼻兽吼隐隐(兽市),右边则弥漫着浓郁复杂的药草混合着奇异腥甜的气息(药市)。
她的目光精准地锁定了右侧那条弥漫着药气的巷子,架着萧御,没有丝毫犹豫,抬脚便踏入了那向下延伸、如同通往九幽深处的石阶!脚步沉稳,熟稔得如同归家!
影一眼中的震惊瞬间化为了实质。王妃……她竟对这鬼蜮般的“鬼市”,如此熟悉?!
药市巷子远比外面看到的更加幽深曲折。两侧不再是石壁,而是一个个用粗木和黑布搭建起来的简陋棚户。棚户前悬挂着各种稀奇古怪、甚至令人毛骨悚然的“药材”:盘绕如蛇、干瘪发黑的藤蔓;浸泡在浑浊液体里、形状诡异的动物内脏;装在透明琉璃瓶中、色彩斑斓却散发着甜腻恶臭的粉末;甚至还有几颗被石灰包裹、只露出空洞眼窝的……人头!空气里混杂着千奇百怪的气味,浓烈得几乎令人作呕。
谢凤卿目不斜视,径直走向巷子深处一个最为昏暗、也最为偏僻的角落。那里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小摊,摊前挂着一盏惨绿色的灯笼,上面用暗褐色的“血”写着两个狰狞的大字:“鬼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