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苏莞泠的身体在太医开的汤药和菱歌的精心照料下,总算恢复了些许气力。虽然依旧有些虚弱,但已能自行下床走动。
她正由菱歌扶着,在窗边的软榻上小口喝着温补的药膳粥,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窗外精致的庭院景色,默默记忆着路径和标志物,试图对抗原主自带的“路痴”debuff。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轻微却不同于以往的动静。似乎有更多的脚步声和低声的问候,打破了这处偏僻小院往日里的沉寂。
菱歌侧耳听了听,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小姐,听这动静,像是大小姐回府了!定是听闻您落水,特地回来看您的!”
苏莞泠心中一动。那位京中闻名的才女姐姐?她放下粥碗,也凝神望向窗外。
不多时,只见一位身着淡紫色绣玉兰花纹襦裙的年轻女子,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步履轻盈却带着一丝急切地走进了她的小院。
女子身姿窈窕,云鬓轻挽,只簪着一支简单的珍珠步摇,却更衬得她气质清雅,温婉动人。她的容貌与苏莞泠有五六分相似,却更显端庄秀丽,眉宇间含着书卷气的沉静,只是此刻那双美丽的眼眸中盛满了显而易见的担忧与关切。
这便是相府大小姐,苏莞凝。三年前嫁入景国公府,如今已是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泠儿!”人未至,声先到。那声音温软悦耳,带着真切的焦急。
苏莞凝快步走进屋内,一眼看到靠在软榻上、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的妹妹,眼圈顿时就红了。她几步上前,挥退了正要行礼的菱歌,直接坐到榻边,紧紧握住了苏莞泠微凉的手。
“你这傻孩子!怎地如此不爱惜自己!”苏莞凝的声音带着哽咽,上下仔细打量着妹妹,“身子可大好了?还有哪里不适?太医怎么说?药可都按时吃了?”
一连串的问题,充满了毫不作伪的关心和心疼。
苏莞泠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手上传来的温度和微微的颤抖,那是源自血脉亲情的自然流露。这种纯粹的关切,与她昨日感受到的苏予泽的冰冷厌恶形成了鲜明对比,让她这颗穿越后一直紧绷和微凉的心,不由得泛起一丝暖意。
她下意识地反握住姐姐的手,凭借着身体里残留的那点本能和菱歌昨日灌输的信息,模仿着原主可能的口吻,带着些许委屈和依赖唤道:“姐姐……我……我好多了……就是头还有点晕……”
苏莞凝闻言,更是心疼不已,拿出绣着兰花的丝帕轻轻拭了拭眼角:“没事了就好,没事了就好。你可把姐姐吓坏了!日后万万不可再如此冲动行事了,听到没有?”
她语气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告诫。
苏莞泠乖巧地点点头:“嗯,泠儿知道了。”
苏莞凝仔细端详着妹妹的脸色,又摸了摸她的额头确认没有发热,才稍稍放下心来。她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和怜惜:“你这孩子……那四王爷便那般好?值得你连性命都不顾了?”
果然,所有人都认定她是为情投湖。
苏莞泠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复杂神色,继续扮演着懵懂和委屈,小声嘟囔:“我……我当时就是太难过了……以后不会了……”
苏莞凝只当她是经历了生死关头,终于知道后怕和悔改,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你能想通便是最好。那皇家天潢贵胄,并非我等女子良配。更何况四王爷他……”她说到这里,顿了顿,似乎觉得在背后议论王爷不妥,便转了话头,“总之,你且安心养好身子,父亲和母亲那边,姐姐会去为你分说。”
母亲?苏莞泠想起菱歌说原主母亲早逝,那苏莞凝口中的母亲,想必是继母或者府中哪位姨娘了?看来这相府后院,也并非那么简单。
“谢谢姐姐。”苏莞泠低声道谢,趁机打量这位姐姐。她言行举止得体大方,关怀真切,似乎是个可以依靠和获取信息的对象。
“与姐姐何须言谢。”苏莞凝温柔地笑了笑,随即从身后丫鬟手中接过一个精致的食盒,“这是姐姐让小厨房特意为你做的几样清淡点心,还有一盅血燕窝,最是滋补,你定要喝了。”
她亲自打开食盒,将点心一一取出,又看着菱歌将温着的燕窝端到苏莞泠面前,细心叮嘱她趁热喝。
苏莞泠喝着香甜滑糯的燕窝,听着姐姐温柔的絮叨,询问她的饮食起居,心中那份穿越而来的孤寂感和不安感稍稍被驱散了一些。
她状似无意地开始向苏莞凝打探信息,充分利用了“落水后记忆模糊”这个绝佳借口。
“姐姐,”她眨着看似无辜的眼睛,“我好像……很多事都记不清了。咱们府里……都有些什么人啊?我昨日见到二哥,他好像……很不喜欢我?”她适时地流露出一点点沮丧和困惑。
苏莞凝不疑有他,只当她是惊吓过度,便耐心地柔声解释:“傻丫头,自家人都记不清了?咱们府里除了父亲,便是母亲……嗯,是柳姨娘,你平日称她母亲即可。她掌管中馈,性子是严厉了些,但你只需恭敬守礼,她便也不会为难于你。”
柳姨娘?果然是继母。苏莞泠默默记下。
“还有便是大哥苏伯远,他在外地为官,不常回京。再就是你二哥苏予泽……”提到苏予泽,苏莞凝的语气微微顿了顿,似乎也有些无奈,“予泽他性子是冷了些,但心是好的。你往日里……确是有些行为过于出格,也难怪他态度严厉。日后你乖巧些,他自然不会总苛责于你。”
苏莞泠心中不以为然,苏予泽那眼神可不是“严厉”能形容的,那是纯粹的厌恶。但面上还是乖巧点头:“哦……那我以后尽量不惹二哥生气。”
她又继续问:“那……外面呢?我好像……得罪了很多人?”她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懊恼又茫然。
苏莞凝叹了口气,斟酌着用语,尽量委婉地告诉她,她因为痴恋四王爷确实闹出不少笑话,得罪了一些人,但也安慰她如今既已知错,慢慢改过,大家也会逐渐改变看法。
她还提到了几位重要的皇室成员和京中权贵,提醒苏莞泠哪些人家需要特别注意礼节,其中自然包括了四王爷拓跋踆、六王爷拓跋染(她名义上的未婚夫)、以及那位对原主颇为不满的明月公主。
苏莞凝说话极有技巧,既让苏莞泠了解了大概情况,又没有过于直白地打击她,充满了保护欲。
通过这番交谈,苏莞泠对这个世界的人际关系有了一个初步的、模糊的轮廓,也更加确定了这位姐姐的善良与聪慧。
正当姐妹俩说话间,院外又传来一阵动静。
一个穿着体面的嬷嬷带着两个小丫鬟走了进来,先是向苏莞凝和苏莞泠行了礼,然后语气平板地传达道:“大小姐,三小姐。柳姨娘吩咐了,说是宫里贤妃娘娘听闻三小姐落水受惊,特赐下一些滋补药材和一份安神香,以示抚慰。东西已送到库房,姨娘让老奴来告知三小姐一声,谢恩的折子姨娘会代为拟定,让三小姐安心休养便是。”
贤妃娘娘?四王爷拓跋踆的生母?
苏莞泠立刻敏锐地察觉到,这赏赐绝非单纯的关怀。原主为四王爷投湖,闹得满城风雨,贤妃此刻赏赐,是安抚?是试探?还是另有用意?
她看向苏莞凝,发现姐姐的眉头也几不可查地轻轻蹙了一下,虽然很快舒展,但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
苏莞凝对那嬷嬷温和地说道:“有劳嬷嬷回禀母亲,泠儿身子不便,多谢母亲代为操劳。待泠儿好些,再亲自去谢母亲恩典。”
那嬷嬷应了声“是”,又例行公事地问候了苏莞泠几句,便带着人离开了。
院子里似乎恢复了平静。
但苏莞泠的心却提了起来。
贤妃的赏赐,像是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子,预示着原主留下的这个烂摊子,绝不仅仅是家庭内部的矛盾,更可能牵扯到更复杂的皇家纷争。
她这个“三痴”小姐,仿佛站在一个巨大的漩涡边缘,稍有不慎,便可能被彻底吞噬。
苏莞凝轻轻握了握她的手,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低声道:“无事,贤妃娘娘只是例行赏赐。你如今只管养好身子,其余之事,不必多想。”
真的不必多想吗?
苏莞泠看着姐姐温柔却隐含忧色的眼眸,心中那份不安感却越发清晰。
这看似平静的相府深宅,实则暗流涌动。
而她,必须在各方势力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地扮演好“苏莞泠”这个角色,直到她足够强大,能够掌控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