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叶不凡清楚。
他太清楚了。
爷爷叶天来早就跟他说过,五年前叶家大厦将倾,第一个冲上来撕咬血肉的鬣狗,就是刘家。
如今刘家能有这番光景,脚下踩着的,全是叶家当年的白骨。
现在这张笑盈盈的脸,有多么和煦。
当年落井下石,瓜分叶家产业的时候,那副嘴脸就有多么狰狞。
叶不凡心中冷笑,面上却同样浮现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
他轻轻抽出手,带着几分自嘲。
“刘叔叔说笑了。”
“我现在不过是个刚从牢里出来的闲人,叶家也只剩下一个空壳子。”
“这九少爷的名头,可当不得了。”
刘致远闻言,立刻把手一摆,脸上满是“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的嗔怪。
“九少爷,你这么说,可就太见外了!”
“在我刘致远心里,你永远都是京都那个独一无二的叶家九少爷!”
“我刘家,也永远记得叶家当年的恩情!”
他说得斩钉截铁,情真意切。
仿佛刚才那个让保安围攻叶不凡的刘钊湫,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说完,刘致远猛地转头,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瞬间变得冰冷,如刀子般剜向还愣在原地的刘钊湫。
刘钊湫脸上还挂着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他爹这是怎么了?
吃错药了?
对着一个刚出狱的废物这么客气?
还提什么狗屁恩情?
就在刘钊湫满脑子问号,呆若木鸡的时候。
“砰!”
一声闷响。
刘致远抬腿就是一脚,狠狠踹在刘钊湫的肚子上。
肥硕的身体顿时像个皮球一样,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一屁股摔在地上。
“混账东西!”
刘致远指着儿子的鼻子破口大骂。
“还不快滚过来给九少爷道歉!”
“你的眼睛是长到狗身上去了吗!”
“连九少爷都不认识了!”
这一脚,又狠又重。
刘钊湫疼得龇牙咧嘴,脸上的肥肉都在抽搐,可他看着父亲那要吃人的眼神,一个屁都不敢放。
他迟疑了两秒。
最终还是拖着沉重的步子,挪到了叶不凡面前。
他咬着后槽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对……不……起。”
那声音,比蚊子哼哼也大不了多少。
充满了不甘与怨毒。
叶不凡甚至都懒得抬眼看他。
一个只会摇尾乞怜,见风使舵的小角色而已。
当年的小跟班,有多上不得台面,叶不凡比谁都清楚。
刘家,一个刘钊湫还代表不了。
自己揪着他这点破事不放,除了落下一个斤斤计较的名声,得不到任何好处。
他要的,是让整个刘家连本带利地吐出来。
叶不凡随意地摆了摆手,语气淡然。
“算了。”
叶不凡不计较,端木婉自然也不会再多说什么。
只是她那张俏脸,依旧冷得能刮下一层霜来。
看着刘致远父子俩的这出双簧,端木婉在心里,已经默默地将整个刘家拉进了黑名单。
“九少爷大人有大量,快,里面请!”
刘致远见状,脸上的笑容再次堆起,仿佛刚才那个暴怒的父亲不是他一样。
两人虚伪至极地寒暄了几句。
刘致远亲自在前面引路,将叶不凡和端木婉,朝着庄园内灯火最亮的那栋别墅走去。
刘家的这座庄园,占地确实不小。
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处处透着一股暴发户式的奢华。
可在叶不凡眼里。
这里,比当年鼎盛时期的叶家星海庄园,差得太远了。
星海庄园的每一块砖,每一棵树,都沉淀着叶家数百年的底蕴。
而这里,只有金钱堆砌起来的空洞。
走进别墅。
里面早已是人声鼎沸,衣香鬓影。
京都但凡有点头脸的人物,似乎都到齐了。
别墅大厅的主位上,坐着一个头发花白,身穿唐装的老者。
老者面容清癯,双目紧闭,手中盘着一串佛珠,对周围的喧嚣充耳不闻,自有一股不动如山的气场。
今日这场晚宴,名义上是刘家举办的。
实际上,是这位刘家老爷子的七十大寿寿宴。
这位刘老爷子,在京都也算是个传奇人物。
听说他出生在南方的一个小城,十五六岁便孤身一人来京城闯荡。
没背景,没人脉。
硬是靠着一股狠劲和过人的头脑,赤手空拳,打下了刘家如今的这片基业。
说一句励志,绝不为过。
可惜。
老爷子威风了一辈子,到老了,一世英名却快要被自己的子孙败坏光了。
十几年前,刘致远从老爷子手里接过了刘家。
这位笑面虎的行事风格,与老爷子的光明磊落截然不同。
各种阴险狡诈的手段层出不穷。
尤其是在五年前叶家出事时,刘致远第一个跳出来落井下石,趁火打劫,疯狂蚕食叶家的产业。
这件事,让刘家的名声在京都彻底跌入了谷底。
无数人背后唾骂刘家忘恩负义,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听说,刘老爷子也因此事大发雷霆,气得差点一病不起。
自己一生坦荡,最重情义二字。
没想到老了老了,却要背上如此不堪的名声。
只可惜,老爷子早就退位让贤,年纪大了,在家族里人微言轻。
对于刘致远这个已经彻底掌控了刘家的儿子,他根本无力阻挠。
叶不凡的目光淡然地扫过眼前这片纸醉金迷。
金碧辉煌的大厅,觥筹交错的宾客,每一张笑脸背后,似乎都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主位上。
那个身穿唐装,手盘佛珠的老者。
刘老爷子。
叶不凡的记忆中,浮现出另一位老人的身影。
爷爷也有一串这样的佛珠。
是这位刘老爷子当年亲手送的。
叶不凡忍不住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曾几何时,爷爷和这位刘老爷子是京都出了名的棋友、茶友,更是过命的兄弟。
叶家和刘家的关系,正是在他们那一辈手上,奠定了最坚实的基础。
可现在呢?
世事无常,沧海桑田。
如今的两位老人,怕是早已老死不相往来了。
一个心中有愧,无颜再登叶家门。
一个心中有恨,不愿再踏刘家土。
一段几十年的情谊,就这么断了。
“九少爷,端木总裁,你们随意,我先去招呼一下别的客人。”
刘致远脸上挂着那副无懈可击的笑容,朝两人微微欠身,很快便转身融入了人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