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姬桓屏息凝神,也想要听听这狂徒究竟能说出什么惊世之策。
李陵闻言脸上那抹惯有的笑意不仅未减,反而愈发张扬洒脱。
他朝着王座之上的周天子拱了拱手,姿态潇洒,随即伸出三根手指,朗声道:
“若要扭转乾坤,再续国运,需行三大策,九要术。”
“草民姑且称之为……《强周九论》!”
他语惊四座,声音清越,如珠落玉盘,带着强大的自信开始阐述:
“其一,强根固本之策,废除世卿世禄,奖励耕战!”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立刻引起一阵骚动。
“废除无军功之贵族的世袭特权,制定二十等军功爵位,无论出身,唯战功是举。”
“斩首一级,赐爵一级,赏田宅、仆役。”
“如此,则庶民有晋身之阶,士卒有死战之心,军中再无滥竽充数之辈,此乃强兵之要。”
不等众人消化,他屈下第二根手指:“其二,富国富民之策。”
“废井田,开阡陌,奖励垦荒,重农抑商。”
“废除王畿内过时的井田制,允许土地自由买卖,激发农人垦殖之力。”
“大力奖励耕作优异者,甚至可免除其徭役。”
“同时,对非生产性的商业课以重税,引导民力归于农耕。”
“如此,不过数年,则府库充盈,仓廪殷实,再无饥馑之忧,此乃富国之基。”
他目光扫过那些脸色已然大变的世卿贵族,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屈下第三根手指:
“其三,立信树威之策。”
“徙木立信,法制必行,刑上大夫。”
“政令初颁,恐民不信,可于市井之中,立一巨木,宣言能徙至北门者赏百金。”
“必无人信,待有人试之,立刻重赏。”
“如此,则政令之信,立竿见影,同时,制定严明律法,太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公卿。”
“但有违法,严惩不贷!”
“如此,则吏治清明,天子权威无人敢挑战,政令畅通无阻,此乃立威之道。”
他将三大策,九要术的核心要点,以极其精简、极具冲击力的方式抛了出来。
每一条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旧制度的根基上,砸得满殿公卿头晕目眩,脸色惨白。
这已不是变革,这已经是在掀桌子了,跟打碎凌霄宝殿没什么区别。
他又何尝不知道说这种话,会有什么后果。
可如今大周已经积重难返,只能下猛药,变革也需要有人支持。
他也不想步子跨太大,可他没得选。
李悝废除世卿世禄,一样得罪触犯贵族核心利益,下场一样是死。
吴起的下场也同样不好,被乱箭射杀。
管仲的手段倒是柔和一些,可管仲是贵族后裔,算是没落贵族。
且当时齐国的国情有些特殊,更有挚友鲍叔牙的极力推荐,他才能取得仕途的突破。
不先砸碎世卿世禄制,以李陵的身份就不能进入贵族阶层,连最低等的士都成不了。
那他忙活这些到底是为了啥?
既然要搞变法,那就搞大点,直接上商鞅。
变法过程中,再夹杂带点私货,掌握权柄,最终挟天子以令诸侯,让天子禅位。
先把事情挑明,你天子愿意咱们就干,不愿意我就走。
省的实施到一半,你踏马扛不住压力,把我推出去五马分尸祭旗了。
半途而废的话,这种锅我可背不动。
你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点头,满朝文武也都不阻止。
那我日后所做的一切,就都是你这位陛下的意思,就是你们满朝文武都同意了的事。
我就是个帮你们干活的苦力。
身为一个有理想和抱负的国君,你要学会有担当。
你可别想着到时候顶不住压力,说是受到了我的蛊惑。
然后你们把我弄死,之后再当做无事发生,大家阖家团圆包饺子。
我是光明正大在朝堂上提出来要掀桌子的,你们现在不阻止,日后也别说我动了你们的利益。
冤有头债有主,谁强压着你们点头的,你们找谁去,别找我这个干活的。
我没有商鞅那么伟大,我帮你们干活,我就要享受日后的荣华富贵,我也不想死。
李陵说完,长长舒了口气,脸上依旧带着那洒脱不羁的笑意,看向王座上的姬昭,朗声道:
“陛下,此三策若行,三年,王畿之内必焕然一新,五年,可练就一支虎狼之师。”
“十年……呵呵,天子旌旗所指,诸侯莫不俯首!”
“届时,何止是成康盛世再现,日月所照,山河所至,皆为我大周的疆土,率土之滨,皆为我大周之臣。”
整个大殿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某些老臣气得发抖的袍袖摩擦声。
所有人都被这惊天动地的策略震得说不出话来。
姬昭死死地盯着李陵,胸膛微微起伏,眼中闪烁着极度震惊、疯狂权衡,以及一丝......恐惧。
而他身旁的倾国艳妃,早已瞠目结舌,纤手掩着因吃惊而微张的红唇,美眸瞪得极大。
看着李陵,仿佛在看一个敢把天都给捅破的魔鬼。
死寂仅仅持续了数息,便被滔天的怒火所取代!
“狂徒!妖人!”
一位须发皆张的老宗正率先跳出班列,手指颤抖地指着李陵,声音凄厉:
“此乃亡国之论,祸乱之源!”
“陛下!此獠包藏祸心,欲毁我大周千年根基,动摇宗室,祸乱天下!其罪当诛!当处以车裂之刑,以儆效尤!”
“臣附议!”另一位高官立刻跟上,“废除世禄,奖励耕战,此乃取祸之道!是要逼反天下贵族,刑上大夫更是荒谬,礼崩乐坏至此,国将不国!”
“陛下,此等妖言惑众之徒,万万留不得!”
“陛下!杀了他!”
“此等妖言惑众的妖人,应立刻拖出去剁成肉酱!”
“五马分尸!”
群情激愤,尤其是那些世袭贵族和既得利益者,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
一个个面目狰狞,恨不得立刻扑上去将李陵生吞活剥。
杀机如同实质般弥漫在整个大殿,温度都仿佛骤降了几分。
太宰姬桓从极度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的脸上先是掠过无比的震撼,随即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
他不是那些只知利益的庸碌之辈,他深知大周积弊已深。
李陵所言虽激进酷烈,却几乎是唯一可能挽天倾的道路。
这是真正的大才!
他或许是能够拯救大周的唯一希望!
太宰姬桓立刻深吸一口气,猛地踏出一步,声如洪钟,试图压过众人的喧嚣:
“陛下!诸公!且慢!”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他身上。
姬桓对着姬昭深深一礼:“陛下!李陵先生之言,虽石破天惊,过于激进,然其剖析时弊,一针见血!”
“其所献之策,确乃强国之道!”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我大周已至生死存亡之秋,若再固步自封,唯有坐以待毙!”
“老臣恳请陛下,慎思之,此等大才,杀之可惜,乃国之大失啊!”
然而,他的声音立刻被更猛烈的反对浪潮淹没了。
“太宰老糊涂矣!”
“此乃亡国之言,岂能轻信!”
“是啊,太宰糊涂啊......”
就在朝堂上喧嚣的如同菜市场一般的时候,一位面色威严的老者迈步踏出班列。
他正是掌管天下刑狱,位列三公之一的大司寇——荣桓。
荣桓先是冷冷地瞥了姬桓一眼,然后面向王座上的姬昭,声音洪亮而沉痛:
“太宰此言差矣,李陵此贼口口声声为强周,实则包藏祸心,所言所语,无一不是亡国之论,乱政之言!其罪当诛!”
满朝众臣见这位老牌世袭贵族的领袖人物站了出来,皆是安静了下来。
荣桓转向众臣,情绪激昂,逐条批驳:
“其一,所谓‘强根固本’,实为掘我大周之根基!”
他声音陡然拔高:“废除世卿世禄?军功授爵?简直荒谬绝伦!”
“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爵禄分封乃祖宗成法,周礼之本。”
“若无世禄,何来世卿世代忠心王室?”
“难道要让那些只知砍杀、不识礼数、不读诗书的粗鄙贱民,与我等世代辅佐王室、通晓礼乐、明辨贵贱的卿大夫同列朝堂?”
“此例一开,尊卑不分,贵贱混淆,礼崩乐坏就在眼前!”
“军中并非只有斩首,还有运筹帷幄、安抚地方、秉持礼法,这三条中的哪一点,是区区一颗蛮夷首级可以衡量的?”
“此策只会造就一群只知杀戮、目无尊上、毫无忠义的虎狼之徒,绝非忠勇仁义之师!”
“届时,兵强则强矣,然则利剑倒戈,噬主之时,谁人能制?”
“其二,所谓‘富国富民’,实为毁我立国之本!”
他言辞愈发激烈:“井田制延续一千八百载,公田供奉宗庙朝廷,乃法理根基所在。”
“废井田,开阡陌,允许买卖?”
“这是公然鼓励土地兼并,坏我大周之法度!”
“看似奖励垦荒,实则不过是为地方豪强、狡诈之徒巧取豪夺大开方便之门!”
“不需十年,大量安分农人必将失去祖传田亩,沦为流民佃户,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
“届时,不仅府库税收锐减,更恐民变蜂起,饿殍遍野,动摇国本,自毁长城!”
“重农抑商更是可笑,各地物产不通,珍宝不现,何以富国?”
“王室用度,诸侯贡礼,祭祀之物,从何而来?”
“此乃竭泽而渔,自断臂膀!”
“其三,所谓‘立信树威’,实为架空天子,独夫乱政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