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狂悖!”
“一个野人,竟敢在庙堂之上,向天子索要权柄......”
“竟敢大言不惭说什么慑服诸侯不过翻手之功,真当天下诸侯皆是草芥?”
斥责声、怒骂声顿时压向殿中那道身影。
王座上的姬昭,望着下方这道身影,眼中的玩味更盛。
就连坐在姬昭身旁的那个倾国艳妃,那慵懒的美眸中也掠过一丝惊异,好奇地打量起这个狂狷无形之人。
就在满殿斥责之声鼎沸,几乎要将李陵淹没之际。
一位身着玄端朝服、须发斑白但精神矍铄的老者稳步出列。
他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隼,正是当朝太宰——姬桓。
姬桓乃是王室宗亲,辈分极高,素以老成持重、恪守礼法著称,在朝中威望极重。
众人见姬桓站了出来,大殿中瞬间安静了下来。
姬桓先是对王座上的天子微微一礼,然后才缓缓转向李陵。
目光如实质般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带着久居上位者的审视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口口声声言及国士之礼,变革之权。”
“然,朝堂之上,陛下面前,又岂是那市井商贾讨价还价之地。”
“你未献一策,未谏一言,先索要权柄待遇,空口白牙便敢妄言翻手定乾坤......”
“先生,你这买卖,做得未免太精明了些。”
“莫非欺我大周无人,陛下求贤若渴,便可任由浮夸之徒在此大放厥词,以虚言窃取高位吗?”
他没有直接否定李陵可能有的才能,却尖锐地指出了其行为的不合礼法与空泛无物,瞬间将压力又推回到了李陵身上。
殿内不少大臣纷纷点头附和,看向李陵的目光更加不善,等着看他如何应对这老成谋国之臣的诘问。
王座上的姬昭没有说话,只是嘴角那玩味的笑容更深了,似乎很乐意看到这场交锋。
他身旁的艳妃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针锋相对吸引了,目光在姬桓和李陵之间流转,慵懒之中多了几分看戏的兴致。
李陵神色不变,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先是从容不迫地转向出列的老者,微微躬身,拱手一礼。
“草民初入王都,不识尊颜,失礼之处还望海涵,不知大人官居何职,如何称呼?”
姬桓见李陵虽衣衫褴褛,应对间却礼数不缺,眼神中的锐利稍稍收敛半分,但威严依旧。
他略一颔首,算是回礼:“老夫姬桓,忝为王朝太宰。”
太宰为六官之首,职能相当于后世的丞相。
“原来是太宰当面,失敬。”
李陵微微颔首,这才直起身:“太宰此言,鞭辟入里,字字在理!”
“然,草民不敢苟同。”
“太宰言道,朝堂之上,陛下面前,非市井商贾讨价还价之地。”
他猛地张开双臂,展示着自己一身破烂的葛衣和几乎磨穿的草鞋,姿态潇洒,仿佛展示的不是贫穷,而是某种勋章。
“草民孑然一身,飘零至此,无族亲可依,无恒产可恃,更无显赫门楣可借余荫。”
“若非为博一个功名利禄,锦绣前程,何必冒死闯入这九重宫阙,站在这天下至贵之地?”
他踏前一步,目光灼灼,先看向姬桓,继而转向朝堂众臣,声音里带着一种光脚不怕穿鞋的坦荡与不羁:
“市井商贾尚需本钱方能吆喝买卖,而草民今日觐见,所凭唯有这三寸不烂之舌与胸中可定天下的方略。”
“这,便是我的本钱!”
“若不在此讨价还价,莫非真要等我饿死街头,让这能中兴大周的计策烂在肚里,才是忠臣之道,礼法所在吗?”
话音刚落,队列中便有一位大臣忍不住厉声呵斥:“强词夺理,分明是钻营逐利之徒,安敢在此亵渎庙堂!”
李陵闻言,不怒反笑,他环视四周那些锦衣玉食,冠冕堂皇的公卿。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庙堂蝇营,皆为名来。”
“农夫耕作,求的是谷利,工匠雕琢,求的是器利,朝堂诸公,求的是登朝扬名,光耀门楣之利。”
“便是太宰您,鞠躬尽瘁,辅佐陛下,所求难道不也是青史留名,家族永昌之大利吗?”
“诸公认为我在这朝堂之上,行市井商贾讨价还价之事,是亵渎庙堂。”
“可我要做的这个买卖,是替陛下廓清寰宇的买卖。”
“陛下许我锦衣玉食,高车驷马,我替陛下谋撼动九州之策。”
“这买卖,难道不值得在这朝堂之上,好好讨价还价一番吗?”
“陛下......”他转向姬昭,语气斩钉截铁。
“陛下若信我,用我,许我荣华权柄,我便还陛下一个前所未有的强盛周室。”
“若疑我,鄙我,视我如草芥,那便当今日殿中闯入了一个疯癫乞儿,乱棍打出即可。”
“是得擎天之柱,还是失廓清寰宇之机,皆在陛下一念之间。”
这番话说得赤裸裸,毫不掩饰的‘狂徒’本色,将功利之心摆在明面,透出一股惊人的坦率和强大的自信。
仿佛他所求的富贵,与他能创造的功业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整个大殿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许多大臣面红耳赤,想反驳却一时语塞。
姬桓目光剧烈闪烁,显然被这直白的‘名利论’冲击了固有的认知。
王座之上的姬昭,敲打扶手的手指停了下来,眼中的玩味已被浓烈的兴趣取代。
连他身旁的那个艳妃,也微微睁大了美眸,看着这个将功名利禄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的男人,美眸中异彩连连。
殿中寂静得可怕,只剩下李陵的话语余音,在梁柱间嗡嗡回响。
良久,太宰姬桓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将胸中的波澜强行压下,目光复杂地重新看向李陵。
“先生的狂和傲,老夫与满朝诸公已经领教了。”
“然,朝堂非是逞口舌之利的地方。”
“狂言易出,实事难为。”
“你既口口声声说你能为陛下廓清寰宇,做我大周的擎天之柱,不知你对我大周如今之困局,有何见解?”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李陵身上。
李陵闻言,脸上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丝毫未减。
进城的这三个月,他可没有混吃等死。
他用从浑屠等人哪里骗来的钱,天天跑城里最奢华的酒馆青楼什么的消费请客,跟人打听与这个世界有关的事情。
可以说,他敢来王宫门前嚷嚷,并非一时脑热,而是做足了准备。
李陵转身对着姬桓拱手见礼:“既是太宰垂询,草民便姑妄言之,诸位姑妄听之。”
姬桓抬手略微一礼,算是回礼:“愿闻先生高论。”
得到回礼,李陵嘴角笑意更深,缓缓直起身。
在这个官爵世袭制,阶级森严的时代,堂堂大周的皇室、太宰。
能给他这么一个地位还不如庶民的野人回礼,可以说已经是打破了世俗礼法,足以证明已经多少对他有了一些认可。
李陵目光扫过全场,清朗的声音响起:“我大周今日之困局,无外有三。”
“其一,外患如疽,痈疮临近心腹。”
“长安王畿之地,看似繁华,然戎狄环伺如豺狼窥户,天子之师疲于奔命,国库耗费如山,却难靖地方,此乃切肤之痛,亦是心腹大患。”
“其二,内忧似鸩,毒液已入膏肓。”
“诸侯坐大,似猛虎踞山,经过千八百年,诸多诸侯国拥兵自重,听宣不听调,诸侯贡赋拖欠,累计已超十年之数。”
“天子威仪虽存,却政令不出函谷,此乃肢解之祸。”
“这其三嘛......”
李陵轻笑一声,转头看向姬桓:“朝堂弛废,贤路阻塞,天子六军名存实亡,所剩者不足三成,且军备废弛,训练荒疏。”
“若仍固守旧制,不思变革,纵有千八百年国祚,恐也倾覆在即。”
这番分析,条理清晰,直指要害,将周王室面临的残酷现实血淋淋地剥开,摆在所有人面前。
其实这些问题,对李陵这个熟知历史的文科生来说,不是什么大事。
这个时代别说是军功爵制了,就连军队制度都还是兵农合一的征召制。
士兵打仗自备部分粮食,没有军饷,没有抚恤,没有封赏,打完回家继续种地。
连‘克敌者,上大夫受县,下大夫受郡,士田十万’,这种只封赏贵族的军功爵制早期雏形,都是到了春秋晚期才有。
这个与春秋早期有些相似的世界,自然也是没有军功爵制的。
只要当今天子姬昭是秦孝公那种敢放权的君主,他就有信心让大周一飞冲天。
不说别的,随便搞个职业军人体系出来,那都是能够横扫一切的魏武卒。
要是再把商鞅的二十级军功爵制搬出来,顷刻间就能拉出一支闻战则喜,横扫天下的虎狼之师。
天子占据大义名分,配合上横扫天下的虎狼之师,以天子之名讨伐不臣,想输都难。
王座上的姬昭,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扶手,眼神锐利如鹰隼。
而他身旁的倾国艳妃,美眸中更是异彩连连,几乎一瞬不瞬地看着台下那个笑谈天下,指点江山的布衣男子。
长时间的沉默被王座之上一声意味悠长的嗤笑声打破。
周天子姬昭终于停止了敲击扶手,他身体微微前倾,嘴角勾起一抹奇异的弧度,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
“哦?若寡人今日许你荣华富贵、变革之权,你打算如何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