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拢共十三亩地。
水田五亩,旱地六亩多,剩下零块土地都是周大力四处开荒来的。
在家家户户都一样穷的清水村,老周家的地算多的,每年去掉官府收缴赋税,再去掉口粮,十三亩地一年汗珠摔八瓣能攒二两银子都算不错。
那还是年景好的时候。
周家之所以能供得起两个读书人,一来是周大力两口子都在隔壁村,许素兰娘家亲戚的蜡厂做工,二来便是大伯娘高氏会仙人顶针骗点银子。
二两银子的束脩对于生活困顿的周家来说,的确称得上是天价。
吴大鼻子回村的牛车,得傍晚才有,周汉唐又怎么可能一身臭汗辛苦走回去,他哼着小曲儿,领着周毅在城里闲逛,才多一会儿的功夫,便在包子铺花八文钱买了六个大包子。
八文钱,抵得上他爹周大力干半天苦力了。
当真不是自己挣来的,说花就花。
萝卜干菜馅的包子,周毅才咬下一口,便两眼死盯着周汉唐手里的。
周家不可能每月掏二两银子,供小结巴读书,正好这部分钱拿来给自己,不用多,一个月七八百文就行,他来教周毅开蒙识字,既能堵了二房的嘴。
又能拿钱,简直一举两得。
周汉唐正美呢,低头就见侄子周毅,像一辈子没见过肉的饿狼般,眼神冒绿光死死盯着他手里的羊肉馅大包子。
“看啥?”
周汉唐身子扭过去,“昨晚一盆鸡都叫你们二房吃了,这会想惦记肉包子门都没有!”
不给吃就不给吃!
周毅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使劲咬了口手里的大包子。包子铺发的面暄软,里头又加了白面,是难得能吃到的细粮。
“大伯,我要去买笔墨。”
俩素馅大包子很快吃完。
周毅一抹嘴,觉着萝卜干菜馅也挺好吃。
“买啥?笔墨?你咋不上天?”
周汉唐鼻孔哼哼,满是不屑,“别以为姓柳的夸你两句,就找不着北了,二两银子的束脩,就算你是个天王老子,家里也不可能掏得起这个钱!”
“我的好大侄儿!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走!时候还早,大伯带你去见见世面!”
为防止周毅再度撒泼打滚,周汉唐一路把他夹在咯吱窝底下走。
穿过几条街,仍旧是东城范围。
一处非常气派的朱红角楼闯入眼帘。
周汉唐似乎是这里的常客,在人均兜里摸不出两个铜板的凌河镇,他跟衣着华丽的掌柜攀谈几句,张口便点了壶三十文的茶水。
“大伯,这是什么地方?”
“别乱说话,你这小土包子!”
周毅拧眉打量着鸿宴楼内的一切景物。
鸿宴楼内精致华丽,说是文人集会的地方,大堂正中央台子四周挂满了一看就不正经的彩绸,若说是风月场所,还不太像,毕竟哪个风月场所,也不会专门弄一面墙,上面全都是各种笔墨诗词。
几个同样身着长衫的读书人,招了招手,周汉唐便不再理他,与一看便是同样穷酸的读书人们交谈起来。
周毅四处张望,不多会儿的功夫,那台子上便走出来怀抱乐器,衣着清凉的女子。
再听穷酸们交谈的内容。
周毅明白了。
“惜惜妹妹,前次只差三票遗憾错失花娘魁首!这次我们必定不能叫她输!”
“这十日,我潜心钻研写出三首诗,水平必定盖过他们!”
大伯周汉唐裤腰一松,将装着他拜师钱的袋子拍在桌上,鼓胀的钱袋子立刻收获了一群人嫉妒的目光,周汉唐倨傲说:“哎,为秋日县试,在下日夜苦读,说来惭愧,周某比不得各位仁兄才高八斗,能在诗词上给予惜惜姑娘助力,只能略尽铜臭之力了!”
“周兄说的哪里话!”
周汉唐的钱袋子里头,打眼一看,最少几百文钱。
这般豪掷千金,立刻引来旁人吹捧,“我等比不得周兄阔绰,只能在诗词上略尽绵力,若我们都如周兄这般财资雄厚,惜惜妹妹又怎会惜败花娘之名!”
“就是,若非县试在即,我那家中婆娘日日彻夜纺线,实在辛苦,我也能掏出银钱来在花娘比拼上资助一二……”
好家伙!
要是连这都看不明白,周毅就白带着记忆投胎了。
原来他这大伯还好这口。
花钱捧花魁清倌儿,这跟后世氪金捧爱豆有什么区别!
可怜他爹每日熬蜡,胳膊手被烫得常年溃烂,他娘挑柏子豆才三十出头的年纪,入夜眼睛就看不清东西,他们辛苦挣来的钱,就这样被周汉唐肆意挥霍。
周毅盯着享受旁人吹捧的大伯的背影,眼眸怒火中烧。
老犊子!
不把他整治了,他们一家子都没个出头!
不多会,比拼七夕节花娘的清倌人们,便依次上台,表演的节目照周毅看也就那样,哼哼唧唧靡靡之音,一个个袒胸露背,二两肉还没有茶缸盖大。
那个叫惜惜的女人上台,他大伯眼神都亮了,跟着一群穷酸激动得脖子都爆青筋。
周毅人小,只能寻了个角落踩着凳子,往台上张望。
他亲眼看见大伯将他爹娘的血汗钱,一股脑扔出去换了五个彩环,激动得两腮通红,上台去给那女人挂到脖子上。
踏马的!
周毅在台下气得直骂娘。
银钱投掷礼物结束之后,比拼便进行到下一步——诗词比拼!
周毅的眼眸一下子亮了。
尤其是看到诗词头名会有五两银子,就算第三名都有二两。
他心底隐隐激动,机会来了,只要夺得名次,那他的束脩钱不就有了么?
“娇躯轻转香风送,恰似幽兰绽露浓……”
周汉唐涨红一张菊花老脸,跟旁人使劲吹嘘,“惜惜妹妹真乃国色天香,此番夺得花娘魁首,周某此生于愿足矣!”
足尼玛!
周毅费力从一堆大腿中间挤过去,叫了周汉唐好几声,他都没听见,最后咬牙一用力,发狠跺在周汉唐脚面上。
“哎呦!”
“谁踩我!”
一低头,看见周毅绷着小脸,周汉唐更是不悦,“你干什么!”
“大伯,银子!”
周毅的话,周汉唐没懂,拧眉嫌恶说道:“什么银子!”
周毅使劲垫脚,指着台上横幅方向,在人群喧嚷中扯嗓子道:“诗词!诗词银子!”